河岸上长着我从未见过的水果和蔬菜。蓝色的菜花,香喷喷的,味道跟温热焦脆的肉差不多。花冠里充满了蜂蜜,甚至它们的叶子都可以吃――那味道和烤过的白面包片一样。莫尔斯《蓝熊船长的十三条半命》莫尔斯(Walter Moers)的奇幻小说《蓝熊船长的十三条半命》里,虚构了一个天堂般美丽的“美食岛”,岛上长满奇异的水果和蔬菜,小河里流着牛奶,可可树的果实落在河中就变成了巧克力牛奶。
然而这个岛其实是一棵巨大的食肉植物幻化而成,岛上的人被糜烂生活养肥之后,就会被它一口吞掉。热带小岛上存在富饶“天堂”的幻想,并不是莫尔斯一人的原创。我们甚至可以指出它的原型:波利尼西亚群岛。
1768年,法国航海家布干维尔(Louis-Anthoine de Bougainville)和医生科莫尔松(Philibert Commerson)到达塔希提,感受了这里迥然不同于欧洲的风土民情。
后来他们宣称,这里就像伊甸园一样美好。自然赐予丰富的食物,人们不需要劳动,整天悠闲玩乐,民风淳朴,安定祥和。随着越来越多的欧洲人抵达波利尼西亚群岛,他们发现这里也有战争和凶杀,天堂随之破灭,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这里的粮食作物与欧洲世界迥异,而原住民独特的生活习惯,也同这种粮食紧密相关。它就是面包树(Artocarpus altilis)。
1769年,植物学家班克斯(Joseph Banks)在塔希提首次见到面包树,惊叹不已。他说,上帝诅咒人类要辛苦耕种才有面包吃,但在这里,一个人只要花一小时种下十棵树,连同儿孙都实现了“面包自由”。面包树是一种很优秀的粮食作物。一棵面包树每年结果250~400公斤,而且是全年结果。果实大小从大橙子到小西瓜不等,富含淀粉的“白肉”是由花被片演化而成,经过人工选择所以没有种子。
面包果味道像面包又像白薯,烤、煮、炸、咖喱皆可。比起精加工谷物,面包果的升糖指数低,而且营养更全面。波利尼西亚人遗传上普遍易发糖尿病,所以在现代社会,面包果对他们的健康也颇有帮助。
欧洲殖民者心目中“天堂”的破灭,并没有使他们停下践踏这个奇异世界的脚步。以夏威夷为例,18世纪欧洲人的到来,使原住民的生活受到残酷的冲击。数以十万计的面包树,如今所剩无几。
殖民者建立起种植园,我们在高中学过,单一种植一种作物的经济有个致命的问题:粮食安全。夏威夷是美国食物自给率最低的州之一,80~90%的食物依赖进口。面包树衰败的背后,不仅是食品安全的威胁,也是夏威夷独特文化的消逝。食品生产和消费“全球化”的过程,也是世界各地的食品变得千篇一律的过程,大家都吃麦当劳喝可乐。这是一种更温柔的对文化多样性的绞杀。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夏威夷公众对于粮食自给的意识增强,本土食物的需求大涨。同时兴起的还有“夏威夷文艺复兴”(Hawaiian renaissance)——继承夏威夷的独特文化,唤起人们的民族自豪感。在这些活动中,无论是在物质还是精神层面,面包果都扮演着重要角色。相比“主流”粮食作物,科学界对面包树的研究较少,夏威夷各地的环境又不同,要种好面包果,离不开先辈的经验。
所以在种植面包果的过程中,夏威夷传统的农业知识自然得到了传承。还有一些人把面包果园变成了生态旅游的景点,让小朋友来体验种面包树,学习关于土地和传统的知识。
面包果对于夏威夷文化传承的意义,并不限于农业方面。新鲜面包果的保质期很短。所以夏威夷的面包果出口量很少。很大一部分的面包果,是在亲戚朋友的社交网络之中消化掉的,今天张三提着果子送给李四,明天李四送给王五。
相比从事其他种植业的农夫,面包果农显得格外热情好客,他们不仅把多余的果实送给亲朋,还捐赠给慈善机构和学校。夏威夷人认为,作为“神的礼物”,面包果代表了夏威夷文化里慷慨给予的美德,一定要拿出来与人分享。于是,面包果不仅是不同于汉堡可乐的“健康粗粮”,也是夏威夷文化独特性的标志。
波利尼西亚群岛并非天堂,但面包果确实是灵魂的食物,在殖民主义和全球化的浩荡冲击之后,热带小岛上的居民,回归到面包树之下,藉此了解“我是我”。恰饭不易,如果能躺平做一条咸鱼,活到五百岁,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