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了,又到了被石楠花支配的季节。四月的风让石楠悸动不已,她的花季来临了。于是一夜之间,宿云凝,东风恶;蝇起聚而逐臭,孤寻无以嗅芳。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鼻腔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什么味儿啊?!”石楠花有着谜之气息。维基百科对石楠花气味的描述是“较温和的山楂花气味”。山楂花曾被西方世界评选为最不吉利的花,它的气味使人想起17世纪的伦敦大瘟疫。
人们认为把山楂花带入室内会招来厄运,导致母亲或孩子生病死去。这是因为山楂花能释放出大量三甲胺,它有浓烈的鱼腥味,会使人想起腐烂的动物/人尸体。作为山楂花“削弱版”的石楠,它的挥发成分中倒没有三甲胺这样的大杀器,但仍然有许多其他胺类化合物,它们相互作用,最终混合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气味,而这恰好类似精液气味的主要来源——精胺。这种气味会吸引蝇类和甲虫为它传粉,并结出鲜艳的红果果。
如果把独立出去的落叶石楠属Pourthiaea也算上,中国的石楠属植物约有40多种,常见的如石楠P. serrulata(syn. P. serratifolia)、椤木石楠P.davidsoniae、光叶石楠P.glabra等,其形态特征都差不多——常绿灌木或小乔木,有革质带锯齿的叶子,新叶或老叶红色,四五月间开细碎小白花,结红色或黄色的果子。
它们的种间精确分类基本要靠一些微观特征,在无花无果的时候更是泯然众树,常与桂花、女贞等常见庭院树木混淆。红叶石楠Photinia × fraseri由石楠和光叶石楠杂交而成,最早出现于1940年美国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市的Fraser苗圃。其春季新叶艳红夺目,胜过亲本,具有极高观赏性,被称为“树篱之王”。
红叶石楠有很多品种,如‘Red Robin’,曾获过皇家园艺协会奖,是世界范围内栽种最广泛的石楠属植物品种。国内翻译为‘红罗宾’,但其实应该翻译为‘红知更鸟’。
石楠大树开花常见,但我们很少见到红叶石楠开花。这是因为红叶石楠主要用途还是作为树篱,而树篱就需要常修剪打顶。我们见到的石楠树篱一般也就一米高,但如果你放任一棵红叶石楠生长,它不但能年年开花,还能像它的亲本一样,长至四五米高。
因此红叶石楠也可孤植,充当园艺设计中的主构架焦点植物。成年石楠不管是乔木还是灌木状,都有完美的圆盖形树冠,枝叶茂密,阴翳可爱。古人很早就把它们栽种在庭院里,春季赏其新叶,夏季纳其荫凉,冬季观其红实。兼之石楠皮实好活,南北适宜,很受欢迎。
咏石楠花大概自李唐起始,流传至今也有百余首诗,但奇怪的是,没有一首是控诉它花味难闻的。或许诗人们比较看重它观叶和观果的价值,因此对它的花味保持容忍。
但也有些口味奇怪的诗人,如明代林鸿有诗云:一犬卧园芳草暖,乱禽啼树石楠香。我猜他可能是为了平仄工整吧。我们不妨拿梨花来对比下,梨花的气味更恶过石楠,在西方世界有“semen tree”的浪名。但中国几千首梨花诗,其中不乏直言其香的。可能中国古代文人倾向于歌颂传统花卉的优良品质,如梨花的花形、花色,石楠的树形、新叶、红果,然后把恶名留给不受欢迎的杂草木,如蒺藜、酸枣等。
不过我们也不排除古人对气味特别敏感。根据对石楠花精油成分的分析,人们发现其中含有大量苯甲醛和少许的苯乙醇,苯甲醛具有杏仁风味,而苯乙醇有玫瑰花香气。这里附上白居易的《石楠树》二句:春芽细炷千灯燄,夏蕊浓焚百和香。百和香是多种香料混合而成的一种燃香。想象一下,在初夏炽烈的阳光炙烤中,冉冉升起带有杏仁风味的玫瑰花香气,间杂一丝腥膻,何等浓郁刺激,可与灯焰般火红的新叶媲美!
也许白居易和空海就曾携手坐于树荫下,在这香气沉醉中感受生命的由来,思考那个女人扑朔迷离的命运。
《红楼梦》七七回里贾宝玉感伤晴雯被逐,提到“端正楼的相思树”,借此解释草木的枯荣与人的气运有关。相思树不是《搜神记》里那棵梓木,它的另一个别称是端正树。据《杨太真外传》记载,玄宗于马嵬驿将杨贵妃赐死后,继续西行至扶风道旁,见有棵大石楠树,树形端正可爱。
玄宗观望许久,想到昔日华清宫端正楼里日夜春宵,如今却天人永隔,便给这棵石楠赐名为端正树。总之晚唐之后,石楠便有了相思树与端正树这两个寓意深刻的别称,成为李杨爱情传奇的象征。故事传到清代,其版本也走了样,比如贾宝玉(曹雪芹)说的那棵相思树,是在端正楼侧,而非早期版本的扶风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