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传染病横行、医学矇昧的时代。一位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权利经纪人急于捍卫自己的地位,于是他挑战传统,用最边缘的群体做人体对照实验。那是1524年。这位意大利外科医生名叫Gregorio Caravita,他向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进献了他制备的解毒药油,教皇确实非常怕中毒,所以并没有一言否定Caravita这个不太可信的说法,而是决定用死刑犯对药油进行测试。
被判盗窃和谋杀罪的两位科西嘉人被选为试验对象。医生先让他们吃掺了致命乌头的杏仁蛋糕。当他们开始痛苦地挣扎尖叫时,Caravita给其中一人涂抹了他的药油。结果,涂了药油的犯人活了下来。作为参与试验的回报,这名罪犯由死刑改判为终身在船上作奴隶。另外那个没涂药油的人呢?他在经历四小时的痛苦挣扎后去世了。
对Caravita药油的第二次试验由教皇的医生、药剂师和一名罗马参议员共同主持。这些官员想要证实他们没有被骗,顺便看看药油是否也能解其他的毒。他们下令一名曼托瓦的杀人犯服下生鸡蛋、糖和砒霜的混合物。结果这个人也活了下来,作为船奴度过了余生。两周后,实验人员发表了一份四页的试验报告,描述了这些毒药的作用,并强调现场有“信徒”代表这些罪犯祈祷。
自此,整个欧洲在16世纪用死囚做各种毒药试验的序幕正式拉开了。历史学家Alisha Rankin在她的著作《毒药试验》中用骇人听闻的细节讲述了这些残忍的人体试验。她的研究揭开了十多个有记载的人体试验,半数都发生在1560年至1580年的法国、意大利和神圣罗马帝国,最后一批试验出现在16世纪末。
作者发现,尽管那时还不存在人权的概念,但是做试验的人还是肩负着向社会辩解的压力。他们采用的绝对学术的方法也提前整整一个世纪预示了实验时代的到来。在16世纪的欧洲,毒是无处不在的。被蛇咬一口或是不幸吃错了草药或蘑菇,命可能就没了。当时的规定也形同虚设,无论你是想控制鼠害,还是暗杀政治领袖,毒药都是唾手可得的。
教皇克莱门特七世。Sebastiano del Piombo绘于1531年左右。来源:全球历史档案/Getty文艺复兴时期横扫欧洲的黑死病曾被普遍认为是由某种可传播的毒物引起的。因此,对于教皇克莱门特而言,拥有万能解药不仅能证明他具有自我保护的能力,还代表了他保护子民不受黑死病威胁的能力。
教皇克莱门特是古希腊时期以来,第一个有记载开展过人体毒药试验的人。这种试验在公元2世纪的古典世界曾是禁忌——当时在罗马,医生盖伦在小公鸡身上做试验。盖伦在实验中引入了对照组,他将这些小公鸡分为两组,全部下毒,然后给其中一组喂解毒剂。在教皇克莱门特用Caravita的药油做的试验中,作者还描述了试验如何让这种学术方法重见天日并得到拓展。这些研究用毛骨悚然的细节记录下了身体在服毒后的每一步变化。
在那之后的毒药试验基本都遵循了同样的实验设计和严谨的记录方式,力求得出令人信服的功效证明。作者说,那些受人尊敬的医生和知识分子在做实验时,一心想要把自己和市场上那些叫卖自制解毒药的江湖骗子区别开来。作者写道,尽管如此,对这些试验的顾虑从一开始就很重。这种不安感也出现在对人类的尸体解剖中,不过在16世纪的欧洲学术圈,尸体解剖已经变得相对常见。
与大众的普遍认知相反,天主教会其实从未禁止过尸体解剖,但由于尸体解剖实在太过瘆人,教皇克莱门特不得不在1531年颁布法令要求解剖必须得到教会和公民当局的批准和监督。作者写道,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的教皇特意声明,他在Caravita的药油试验中遵守了这些规定。
毒药试验的报告总是在强调它的社会价值。又过了几十年,报告中开始包括死囚未受强迫、同意参加试验的声明。
作者指出,被选中参与试验的人基本都是外国人。为了丰富故事内容,作者还在书中提到了当时同样号称能“包治百病”的万灵药。虽然作者的行文有时过于重复和杂乱,但其中的轶事趣闻还是值得一读的。例如,我们了解到当时流行的解毒剂一般是各种奇异原料的混合,如草药、香料、特殊的粘土、鸦片、动物身体部位和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当时特别珍贵的要属胃石,此外还有独角兽的犄角,独角兽是否存在的问题曾在文艺复兴时期引起了广泛讨论,至今仍未停止。
但此书的真正迷人之处在于,它向我们展示了行医用药的早期尝试,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认识的科学研究。此外,本书还揭示了这些尝试如何很快很自然地落入了我们今天称之为医学伦理的范畴,这两者之间的冲突就像传染病一样,一直伴随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