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画了365天,我从现实中不停地观察,再把这些观察用画笔还原给世界。我觉得我没有特别深刻的思想要传递,只是我一直在画画,画画把我的眼睛锻炼得更敏锐,可以说我能观察到的细节比不画画的人多那么一点点。所以,我就想用我的画笔把那些大家都能察觉却又一闪而过的瞬间定格下来。如果看的人能感同身受的话,那就是我最大的开心了。在有光的日子里画画。2020.10.24 北京。
大家好,我叫天然,是一名自由插画师,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生活中有趣的事情都画成漫画。这张照片是我八十天的时候妈妈给我拍的,照片里的画是我爸爸画的,他是国画老师。中国话讲“书画一体”,我觉得比起画画,爸爸写的字更好。小时候我以为我也有这种天分,就很勤奋地练字,结果却发现爸爸的字就好像是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有一天我练字的时候正在精神溜号儿,在报纸上用墨汁画了一些小熊猫和小猴子。
当时我觉得画得还挺不错的,就一下子有了自信,那接下来就画画吧,不要再写字了。于是我就一直画画,画成了一个游戏设计师。有一次公司要做一个汇报,我就开始翻找那两年我画的画,这让我突然间有了一个跳出普通工作状态的机会,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我当时对自己非常失望,我发现我的那些画,没有一张能够代表我自己。它们有的是游戏主美要求的风格,有的是精修其他同事的画作,也就是说没有一张画完全属于我自己。
那时我也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但特别确定的一点是,我不能够把画画变得无趣,我一定要变回小时候开心画画的那个我。所以,我就辞职了。辞职之后,我尝试让自己变得有趣起来,做了很多没有目的的、实验性的事情。夏天的时候,我觉得天气很热,画个西瓜吧,就用水彩画了这张画。画完之后又觉得,似乎用打火机烧一烧可以更突出那种炎热感,于是就用打火机烧了一个Summer出来。
我买了一个书包,发现吊牌的背纸非常光滑,于是我就在这个背纸上画上了所有我买过的adidas的产品,然后它就变成了一张书签。我看到了一张纸,它好像可以反光,我就把它当作水面,在上面画了一些小船。我也不是一直一个人在家里画画,我在北京发现了一个叫做猹鱼工作室的地方,周末会组织主题性速写。我常常会用一些实验性的画材去画这些模特,有时候用彩纸做一些拼贴,然后在上面画画。
有的时候是用狗牌水色,上面用钢笔来画。这个是丙烯做的金色的底。有时候是特别简单的蜡笔排水法,小时候大家肯定都学过吧。有的时候是金漆做底,上面再用毛笔画墨线。画着画着我就找回了那种自由地画流畅线条,随意画画的感觉。接下来我做了更多更好玩的事情,比如说我看了一场舞台剧,我会把里面有趣的构图记下来,回家之后就画成这样的构图练习。
我特别喜欢一首歌,是《巴黎圣母院》里卡西莫多描述自己爱慕爱斯梅拉达的一首歌,叫做《钟》,我把它画成了一本小书。我觉得这个小书还挺有意思的,于是我就画了更多本。我第一次去故宫是十三岁的时候,辞职之后我又去了一次,两次的感受很不一样,因为我从故宫里看出了它的色彩美和构成美。当时我就被这种美震撼了,在故宫的文创本子上画了一百幅小画,每一个正方形都是我对故宫构成美的转述。
这个是我在韩国玩的时候看到的扇子,在我没有画之前,是纯色的。我把在韩国工作的那段经历,包括韩国的同事们,都画在了这些扇子上。我画了五把,在夏天开始之前寄给了同事们,他们都很喜欢。那个时候我很喜欢莫扎特的音乐,觉得他的音乐和我的画有一种类似性,并不是说我有他那么高的艺术成就,而是我觉得我们都拥有童真、童趣,还有真诚面对观众的勇气。
莫扎特魔法一般的音乐,每次听的时候都袭面而来,我觉得最贴近他音乐的表现形式就是立体书,所以就做了一本关于莫扎特创作《费加罗的婚礼》的立体书。做完这样一本书,我觉得这一阶段的我又好了,我渐渐找回了小时候画小老虎、小熊猫的那个我。经过了大半年的自由探索,我开始考虑去美国读插画。
一是因为我觉得我可以通过环境的改变,迫使自己做出更大的进步和改变;二是我认为美国的插画市场是相对完善的,我可以去了解一下怎样变成一个职业插画师。做了一些调研,我发现纽约的纽约视觉艺术大学和马里兰州的马里兰艺术大学的插画专业都比较适合我,所以我就进行了一场去美国的旅行,顺便去看看这两个学校。
当我去参观马里兰艺术大学的时候,在学校旁边的一家画材店,买了一套丙烯马克笔,这是我以前没有用过的画材,还买了一个豆绿色的小本子。那段时间我对纽约地铁的感受比较深,我第一次去纽约,不知道它的地铁有近百年的历史,它跟我印象里的地铁完全不一样,好像手一伸就会掉进去那种感觉,我觉得一个城市的地铁和它本身的气质也挺像的。所以回来之后,我就在那个豆绿色小本子的第一页画了这样一幅画。
画完之后我用手摸了摸我新买的这个材料,非常平整,而且这一整页都铺满的感觉,非常美妙。然后突然间我就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从小到大画了好多速写,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干过一件事情,就是把一个速写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每一页都画满。我在想如果把这一本都画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一定成就感非常高吧。于是我就从2018年1月1号一直到2018年12月31号,每一天都坚持画这样一个对页。
比如这张是从家外面的沿河公园向下望去,那是夏天将至的时候,我看到了花园里层层叠叠的绿。当时我就被这些绿的层次所感染,拍了好多角度的照片。回来之后看了看这些照片,开始布置这张图。在画的时候,前景成了灰绿色,而中景成了暖绿色。我就想起小学美术老师说,画东西要“近鲜远灰”,可是我这张画却不是那样的,我是“远鲜近灰”。
但是我觉得没有关系,因为我看到这个景色的时候,我的视觉中心就是在最中间的,所以画画的规律有时候也是可以打破的。
这张画是我在街上走看到了一些有趣的巧合,电车、小汽车、自行车,它们三个好像在赛跑。我看这个场景的时候,旁边那些熙熙攘攘的街道都被我隐去了,所以在画面里面我也没有画那些背景,因为这就是我脑子里看到的样子。在一场暴风雨过后,院子里的椅子歪歪斜斜倒了一地,可是右边的一对桌椅却安然伫立。不知道是有人把它们立在那,还是它们自己伫立不倒,我就在想,人有品格,物也有性情吧。
这个景色是大连老家窗外的景色,我看着它有十五年了。可是那天在画这个景的时候,我却觉得这个景在我的笔下重新有了生命。这十五年我已经把它看得太平淡了,它就是我窗外的一个普通景色。但是当我把它重新画下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来夜空不是最深的颜色,远山才是最重的颜色。就这样我一笔一笔地铺下来,每一笔放下去的颜色,都是肯定的。
通常画这样的一个对页需要两个小时,画这张画我用了四个小时,我沉浸在画这幅画带给我的巨大的安静中。就这样画了三百六十五天,我从现实中不停地观察,再把这些观察用画笔还原给世界。我把四个速写本全部画满了,然后它们变成了一本书,书名叫做《有一年》。我用辞职这两年做的这些探索着的、自由的、真实却能让我非常快乐的画,申请了美国的学校。
我开始在新的环境里学习了,我又变成了一个学生,可是我的心态跟本科时期完全不同了。我并不想再做每门课都第一的学生,我把文化课全都抛在一边,才不去写那些论文,我要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工作室里,去做那些我以前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我用激光雕刻做了一个木偶机。我用刺绣做了一本刺绣书,它讲的是一个男生找回记忆的故事。我又对立体书产生了兴趣,而这一次做立体书的时候,我想的不是如何把它做得更绚烂,而是如何让形式归附于它的内容。我做了一本关于下雨天的书,描述的是下雨的时候会发生的八件事。还有一本立体书是关于一个男生和他的猫的一个懒懒的周六的故事。可以说我用最认真的态度做最随性的事,我玩儿得很认真。
没有灵感的时候我有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就是拿起一个小凳子,一捆笔,一个速写本,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是位于纽约的西二十六街和第六大道之间的古旧玩具店。我走进这个店里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Jean-Pol Ventugol先生,他当时正在修一个玩具。我跟他说,“你好啊。”他好像沉浸在修玩具之中,比较敷衍地说,“嗯,我很好。
”我开始接近他,说了一大段话,“我是从巴尔的摩来的插画师,我想在你这画速写,你的店很酷”等等,然后他就说“嗯嗯”。当我说,“其实我也做过玩具,不知道你想不想看一下呢?”然后他就说,“当然了。”我就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他看到我做的木偶机,态度一变,跟我说,“你做得真是太好了”,还问我是怎么做的。
回想了一下我做木偶机时内心崩溃的状况,我没有把这些告诉他,只是跟他说,“我是从YouTube上的视频学的,其实很简单啦。”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可以搭上话了,然后他就让我随意地在店里画速写。他是一边修玩具一边跟我聊天,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乔治·梅里爱。他问我,“你听没听说过乔治·梅里爱?”我告诉他,“当然听过了,乔治·梅里爱是我最喜欢的导演之一。”他说道,“梅里爱一直远远超越他所处的时代。
”我也一边画画一边应和着他说,“其实乔治·梅里爱也是我开始学画画的原因之一。”然后我问他,“你的店是不是很受小孩子欢迎?”他顿了顿说道,“实际上我挺讨厌小孩的。”他又说,“你知道吗,这个店其实并不是为了小孩,而是为了大人,为了像你像我像乔治·梅里爱这样的人。”听完他说的这些话,我突然间觉得,我和他好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一起漂浮在一个充满乔治·梅里爱所创造的奇幻小物品的宇宙当中。
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拥抱,跟我说,“我这永远都很欢迎你,小梅里爱。”这是一个叫Judy的书籍装帧艺术家,我参观了她的工作室,在她的工作室里画了一下午速写。她说她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女儿Bella,一个是狗狗Bean,小豆子。在画她的店的时候,我就发现墙上有好多小豆子的画像,我想一定是Judy找别人画的吧。于是我也给小豆子画了一幅像。我把画送给了Judy,没想到她特别开心地把那张画也放在了墙上。
我那时候就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件非常小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别人却如此珍重它。可能是因为画了画像,Judy邀请我去参加他们晚上的尤克里里派对,我画了更多的人,并认识了他们,他们说也很开心认识我。在纽约的七天旅行,我画完了七本速写本。还搜集了好多的故事,把它们画成了一本漫画。非常感谢画画,让我把生活看得更细致。这几年画速写再创作的经历,让我变成了一个可以抓住生活里蛛丝马迹的侦探。
2019年夏天,一天傍晚,我和妈妈散步。一边是海,一边是旧旧的楼。妈妈在拍海,而我看见夕阳的光线穿过树叶落在楼体上的光影,便拿起手机拍了下来。妈妈问我,“你为什么不拍那么好看的海,却要拍这个旧旧的楼?”我跟她就解释,阳光罩在建筑上,明暗交界线是非常鲜艳饱和的颜色,而风正在吹着树,所以那个饱和的颜色一直在闪闪发光。这么一指出,我妈也点点头说,“真的很好看,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自己肯定发现不了这个。”
我们又走了一圈,回到了拍照的地方,看到一个老奶奶也在拍那栋楼。我妈妈就跟我说,“她和你一样,是知道美的人。如果我经常跟你在一起,我会不会也变成一个这样的人?”这件简单的小事让我想了很久,我越来越觉得因为画画这个技能,我变得能观察到生活中更多的细节。我想,应该有很多人都跟我妈妈类似,通过简单的三言两语,也能立刻明白我看到的那些美好瞬间。于是,用漫画把那些生活中闪光的地方记录下来的想法就有了雏形。
所以我开始把回忆拾起,把生活采集,有时候也会撒上一些我的想入翩翩。一个小女孩坐在旋转木马上,她看到的天空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小时候喜欢这样骑车,因为我特别喜欢看到地上流动的草。一个小女孩在放烟花,还是她正在享受吃跳跳糖的乐趣呢?夏天走在街上,女孩突然变得很沮丧,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她的船袜掉了吧。不知道画什么的时候。小女孩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向湖面,涟漪变成了小兔子。
夜空里有星光,那就把星光抓下来,和狗狗一起在阳台看书。一个男生在奋力地骑车,可他却另辟蹊径,骑到了天上。夏天里一只猫和它的主人,正在享受窗帘的一上一下。夕阳下,一片向日葵田里,有一株向日葵没有看向太阳,因为它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太阳。在画廊里看莫奈的画,看着看着好像自己走进了画里跟莫奈交流。起风了,一只贪吃的小黑羊就这样被吹上了天空,变成了一块乌云。又软又甜的棉花糖,能不能把小朋友带上天呢?
还记得刚才那只贪吃的羊吗?还有那个另辟蹊径的男生,还有拿着棉花糖的小男孩,他们在空中相遇了。水开了,壶里跑出了小火车。下雨的声音和油炸煎饺的声音融在了一起。雨停了,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彩虹。就这样,用一整年的时间,我完成了这样的100个片段的采集,我把它们集结成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做《生活蒙太奇》。
我觉得我一直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所做的事情不过就像是从生活里采集一颗颗普通却可口的苹果,把它们洗干净,削一削,邀请读者坐下来,跟我一起品尝这些生活果实的味道。我觉得我没有特别深刻的思想要传递,只是我一直在画画,画画把我的眼睛锻炼得更敏锐,可以说我能观察到的细节比不画画的人多那么一点点。所以,我就想用我的画笔把那些大家都能察觉却又一闪而过的瞬间定格下来。
如果看的人能感同身受的话,那就是我最大的开心了。
还记得演讲之初,我说的那只我看到的小猫吗?今年冬天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它,我跟它打了打招呼,结果它又被我吓跑了。不过没关系,我非常期待在这个平凡而美好的世界里跟它再次相遇,跟你们大家也一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