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节过后,我突然发现左边小腿肚上有一个小凸起。最开始大概只有指甲盖大,不红也不肿,但使劲按上去还是觉得与周围皮肤有差异。当时的我经常穿靴子,所以起初以为只不过是冬靴过硬磨出的老茧。后来与妈妈说到这件事,她随口说到:“你天天上班坐着不动,是不是静脉曲张?有时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直到3月下旬,我腿上的凸起还不见好。想到妈妈的建议,我挂了一家著名三甲医院的血管外科。
就诊时,我犯了一个看病的经典错误——“先入为主”,自我诊断。我向医生介绍了病情,末了还加上一句,“我这是不是静脉曲张?”医生没有反驳,顺着我的话说:“没什么事,不用开药,回去热敷吧。”从抵达医院到就诊结束,前后不过十分钟。我沾沾自喜,今天运气可真好。那时候的我,对即将经历的波折一无所知。
回家之后,我谨遵医嘱,开始热敷小腿上的凸起,希望“活血化瘀”,早日消肿。哪知道事与愿违,腿上的小凸起越敷越大,开始红肿,像是一团淤血附着在腿上。就这么过了一周,我察觉不对劲,先看了皮肤科,得出的结论是皮肤感染,外用药即可;不死心的我,又挂了血管外科的专家号,这回主任医师非常认真地询问病史,得出皮下软组织感染的初步诊断,给我开了口服消炎药和外用药。
又一周过去了,此时已是4月中旬,我腿上的肿块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开始出现新的红肿。我每天早上起来都有“惊喜”——腿上又多了新肿块,小小的,聚集在原来的那个红肿周围。这时候,更可怕的事出现了。我起先发觉自己小便时有轻微的疼痛感,火速做了尿常规,但并没有查出细菌感染。后来疼痛不减,我又做了妇科检查,一切指标也是正常。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又是溃疡!
对,我外阴也长了溃疡,从2月起,我就几乎与这种溃疡为伴。溃疡没有渗液,所有检验结果也都正常,妇科医生不以为意,觉得是“物理疼痛”,可以抹点外用药解决。终于,4月中旬,腿上的包不见好,甚至踝关节也日渐重大,溃疡也又一次发作了。我向医生表达了最近月月都长溃疡的苦恼,医生给我指了条明路:去看风湿免疫科。听罢,我立马开始预约挂号,只是没想到这个我从没听过名字的科室人气如此之旺,一周内的号全部挂完。
我只能等下一次放号。这期间,我开始胡思乱想,甚至在网上寻医问诊。当一个问题没有答案的时候,人就会开始自我发挥。我又开始“自我诊断”了,对照着自己的症状,我看了不少科普文,然后找到一个似乎可能正确的答案——白塞氏病。我几乎确信自己满足白塞氏病的几个条件:视力下降、生殖器溃疡、下肢结节红斑。为了挂上风湿免疫科的号,我苦心研究医院APP放号规律,终于在四月底,见到了免疫科医生。
医生听完我的病情描述,给我查了个血液大全套(我自己取的名字,大概所有能查到项目都查了)。一周之后,拿着所有报告,我再次就诊免疫科,这一次,事情终于有点眉目了。“T-SPOT.TB阳性,怀疑结核感染。”听到医生的这个结论,我震惊了。在我的印象中,结核病只听说过肺结核,而我既不咳嗽也没有脓痰、咳血,似乎怎么也跟结核挨不上边。初步诊断后,医生建议我去市胸科医院检查,进一步确认。
这时已是5月,我不光左小腿上的肿块日渐增加,右腿也有进展的趋势,两只脚踝都肿了,走路也会疼。“五一”的出行计划完全泡汤,我只能坐在家中看书,看着两只肿到没有脚踝的腿,我不禁哀叹:以前总觉得没有脚踝的腿是最丑的,现在轮到自己了。来到胸科医院,肺部CT显示一切正常,排除肺结核。医生看了我触目惊心的腿,又听我讲述了这一个多月的求医经历,建议我去皮肤病研究所,“看上去是结节性红斑,实在不行就活检吧。
”于是,我又奔赴皮研所。皮研所的医生毫不迟疑地要做活检,还给我的腿拍了照,准备用来给学生上课。医生在我腿上最大的红肿处画上一个叉叉,叮嘱我要让外科医生“切深一点”。终于到了动刀子的这一天吗?我机械地排着队等待缴费、被“割肉”,在一旁认真阅读须知的老公突然和我商量:“现在天这么热,割完有两周不能沾水,万一本来没什么事,到时候割完反而感染了,得不偿失。
”我知道,他是看我一脸沮丧,顺着我的心意说的,立马捣蒜点头。我转手又预约了三天后的高级专家门诊。不夸张地说,从3月份求医以来,我不仅增加了不少奇怪的医学知识,而且变身挂号小能手。仅仅这一周里,我便就诊了6次,辗转了3所医院——综合三甲、胸科医院、皮研所,挂了2个高级专家门诊号、2个专家门诊号、2个普通门诊号。三天后,如约就诊。
我自我诊断的毛病终于被老专家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要在网上瞎看”“最怕遇到你们这种求知好学的患者,看了一堆资料,一个都不对”“我这辈子不是在跟疾病作斗争,都是在跟搜索网站作斗争”。我向医生表达了不想做活检的想法,医生考虑了一下,还是让我回胸科医院做PPD皮试(结核菌素皮肤试验)。皮试后要求72小时内不沾水,然后再复诊。
复诊那天,正巧碰到一个高中生小姑娘,她因为要出国上学来做皮试,护士姐姐看了她的胳膊,再看看我胳膊上的两个圈(硬结平均直径超过了15毫米),对我说:“她没事;你这是强阳性,你肯定是暂时出不去了。”终于,尘埃落定。胸科医院让我去专事治疗结核病的传染病防治医院。在那所坐落于郊外的医院,我得到了最终诊断:皮肤结核。
医生开了四种抗结核药给我,并嘱咐一周后检查血常规和肝肾功能,如无异常便可继续用药;此后每月都需复查,用药期一年。从3月到5月,整整两个月过去,我终于吃上了正确的药。腿上的症状在服药后日渐减轻,在误服了那么多消炎药后,我对“对症下药”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接下来的几个月,溃疡也没有复发,我这才算明白,原来溃疡是结核感染的继发症状,难怪多次妇科检查都没能查明白。
从2018年5月到2019年5月,我吃了整整一年的药。这一年里,我每天晚上要把第二天的药准备好装入小药盒,白天依次服下。不论是出差还是旅行,市内还是出国,小药盒是比手机、身份证还重要的必需品。因为我谨记医生叮嘱:一定不能随便停药、漏药,否则一旦造成耐药,只会更加难治。每天三顿,一次不落。2019年8月,停药三个月后,我再一次去郊外医院复诊。
医生看了我腿上的情况,询问我停药后是否有不良反应,得到否定答复后,宣告我的治疗结束。那一刻,我仿佛感到被释放了,小药盒也从此成了被收纳在柜子里的平平无奇之物。
经此一役,我不再是一个自我诊断的盲目患者,我变得更理性,更信任医生。疫病确实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不认真对待它。相信科学,谨遵医嘱,才是最有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