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利用土地剥削贫民窟里的居民,那他们怎样来抵抗这种剥削呢?
我接触和研究贫民窟已经有10年了,说句实话,我所做的这些研究没有任何的实用性,具体能解决什么问题呢?非常羞愧地讲,没有。但是我想它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在于,让我改变了对社区和城市的看法。
大家好,我叫黄正骊,我的专业是建筑与城市规划,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种非洲城市中的现象,贫民窟。说到贫民窟,一般我们会产生两种想象,第一种是把它想象成一个非常悲苦的地方,充满了贫困、疾病、犯罪、黑暗。另一种是把贫民窟浪漫化,认为这里有很多奋斗、冒险、挣脱和反抗的故事。
2011年我第一次到肯尼亚贫民窟,我被派往位于肯尼亚内罗毕的联合国人居署总部去实习。在联合国人居署的报告中,我读到内罗毕有60%的人口居住在贫民窟里,我感到非常震惊,也非常好奇,真实的贫民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带着使命感和好奇心,进入贫民窟里进行考察,负责一个道路的升级改造项目的设计。
当时我和另外一位实习生Everline一起,我们找到了当地的一位地接,叫Sadique,他带着我们在贫民窟里走了一圈。这就是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最大的,现在也是非洲最大的贫民窟,它叫基贝拉。当时Sadique带着我们在基贝拉里面走了一天,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没有看到那些悲苦的景象。当我的视角从俯瞰变为平视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生活的容器。
我们走在路上,所有的人都跟Sadique打招呼,他带着我们到处转,我们被很多人请到家里去喝奶茶,坐一坐。我认识了很多朋友,比如她叫安妮,是贫民窟里的一位单亲妈妈,安妮脸上的笑容,让我觉得她跟这个标签相去甚远。安妮通过自己的努力养活了两个小孩,她以经营药店为生。
安妮卖的这些药,实际上要比城市里的药店要略贵一些。安妮告诉我,她以前接受过医护专业的训练,也在大城市里的医院工作过,她来到贫民窟之后,发现当地的人有一些小病小灾,其实不愿意跑到外面去看医生,所以这是一个刚需。像安妮这样拥有一技之长的居民,在贫民窟里面还有很多。
比如这是一位电工,叫托马斯,他通过自己的双手给邻居修理电器,靠这个为生。我问他收入怎么样,他都笑到模糊。他用这些收入养活了一家五口,并且在贫民窟里有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这在当地是非常不错的条件了。
贫民窟看起来这么愉快和美好,那它到底危不危险呢?其实我也有过一两次比较惊险的经历。有些人在对面烧一些黑色的大桶,我非常好奇,于是我就举起相机对着他们拍了起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几十块石头突然朝我砸了过来。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以为我是记者,所以想恐吓我。
贫民窟的内部是有边界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黑压压的一大片,就是内罗毕最大的贫民窟基贝拉。它好像是连成一片的,但是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一些路要比别的路更粗一些,这些较粗的路就是村子与村子之间的分界线。整个基贝拉的100万人被分为13个村子,村子和村子之间的交流其实是相对有限的。
我们调研了110户人家,问这些贫民窟里的居民想不想搬离这里。出乎我们的意料的是,绝大多数的居民都不想搬走。除了这个地方很便宜之外,他们给出的最大一个理由,就是他们觉得这里非常安全。
这种安全感来自哪里呢?他们说因为我住的这个地方离家人和朋友近,离工作也近,工作非常的方便。所以我们认为贫民窟是有自己的安全码的,这种安全码就来自社区中的信任关系,来自他们在社区里面的身份认同。
这段经历让我开始反思我过去的工作,我们通过拆迁到底能不能解决贫民窟问题?现代主义的城市发展一般会把贫民窟当作一种城市病,一个负面问题,觉得应该通过拆迁来解决这个城市的问题。
然而,拆迁的结果往往并不理想,很多贫民窟被拆除后又在城市中的其他地方长了出来。约翰·特纳在上世纪60年代就发现,贫民窟的问题并不是住房的物理问题,而是我们对贫民窟的问题就提错了。
我们需要重新来认识贫民窟,理解贫民窟到底是什么。如果它本身并不是一个问题的话,它真正的挑战在哪里?贫民窟的形成原因是多种多样的,非洲的贫民窟其实跟我们中国城市中的城中村很像,是乡村人口来城市找工作时的临时落脚点。
贫民窟的居民大多在城市服务行业就业,每天早上站在贫民窟的村口,可以看到数以万计的人涌入城市中去上班,到了下午下班时又从城市涌回贫民窟。这种高度的流动性,让政府认为贫民窟是一个非常难以管理的地方。
联合国人居署和其他的社会组织在一些相对稳定的社区里做了许多社区层面的更新工作。比如来自荷兰的社会组织Place making,他们曾经在一个叫Dandora的地方,组织进行了一个社区改造实践。
贫民窟里的房子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建的。我们了解到,贫民窟里有一套很完整的房屋的生产体系,甚至有它自己的房地产。贫民窟里的住房大部分都是租赁的,整个贫民窟里有92%的房屋都是租赁的。
贫民窟的价值在于,居民的抵抗体现在对空间利益的无限挖掘。住房空间只占到贫民窟的一半左右,剩下大部分都是生产性的空间。比如安妮家里的药店,还有托马斯的手工作坊,这样的空间还有很多。
贫民窟的复合性和垂直性,一点都不比我们高楼大厦的城市要差,这也是我想说的贫民窟的价值。贫民窟不仅是一个充满了温情的地方,它还有很多价值是可以量化的,正在等待着我们去发掘。
所以我觉得社区和社区之间是不一样的,住房也不应该采用同一个标准,不应该只有一种模板,我们不应该因为现在看到的标准化的住房和社区,而限制了我们对城市未来发展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