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荐语:这篇文章来源于果壳旗下公众号“物种日历”,这里既有萌点奇怪的冷知识,也有丰富“走心”的自然科普。每天一物种,带你看世界。
以下文章来源于物种日历,作者一个男人在流浪。琳迪•拉姆斯登(Lindy Lumsden)并非天文学家,但在2009年八九月间,她每个夜晚都焦灼地注视星空。四周之前,她终于得到了行政许可,旋即匆匆踏上前往澳大利亚海外领地圣诞岛的漫长航程。这是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岛上有醉人的椰林树影,也有红蟹迁徙的盛景,但琳迪无心关注这些,她肩负重要使命——为一种仅栖息于此的濒危动物留下最后的火种。
8月26日,布置在岛上的声呐探测器曾捕获到一闪而过的魅影,但此后它们就始终寂静无声。这难免让琳迪心痛。对这生物的研究伴随了她的大半生,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她向世人一再发出灭绝的预警,就在半年前,琳迪还呼吁澳大利亚政府应当立即行动,将该物种最后20只幸存个体捕获并人工繁育,否则,它们的演化之旅就将在半年内告终。残酷的是,她恰好在半年之后等到了行政许可,也同时见证了自己的一语成谶。
圣诞岛上著名的景观,繁殖迁徙的红蟹(Gecarcoidea natalis)。由人类活动导致的物种灭绝有许多成因:有的灭绝因无知酿成,人们对某种生物的生命史缺乏认识,也就无法避免自己不当活动成为压垮它的最后稻草;还有的灭绝来自于人们的盲目,这不仅包括轻视自己对环境的影响程度,也包括高估生物对环境改变的适应和恢复能力;一些灭绝甚至源自人们的淡漠,这时常在那些被认定为“害虫”或长相可憎的物种身上发生。
圣诞岛上的故事到底是哪一种?它更像是一个复杂的混合体。我们对这个物种认知甚少,也一度认为它可以自我恢复,甚至当灭绝即将发生时,它是否值得拯救也需要花费半年时间论证,一切都导向了悲情的结局。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和它的身份属性有关,圣诞岛伏翼(Pipistrellus murrayi)——它是一种蝙蝠。
来自黑夜的邪恶象征,无知、盲目和淡漠集中在蝙蝠身上再正常不过。
直到今天,许多人依旧认为蝙蝠除了双翅之外和老鼠相差不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两者也同样可憎,除了在中文世界讨得一个“谐音梗”的彩头之外,蝙蝠在更多的时候扮演着负面形象,从阴森地穴冲出的蝠群为恐怖电影烘托气氛,以蝙蝠为原型的小鬼总是魔王的喽啰,在被疫情横扫全球的2020年,极可能同样源自蝙蝠的SARS-CoV2又让它们背上了“疾病传播者”的恶名。
蝙蝠身形小巧,骨骼纤弱,这导致我们很难找寻到它们最早跃向天空的化石证据,但至少在5220万年前,生活在今日北美的伊神蝠身上已经拥有了和飞行有关的特征——它们的前臂桡骨和尺骨融合,前趾之间已经被皮膜覆盖,从此刻开始,哺乳动物终于避开了险象环生的陆地竞争,而演化的奇迹并未就此止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从喉头发出的高频超声也让蝙蝠避开了新对手——那些已经在空中翱翔了一亿年之久、依旧在白昼统治天空的“新恐龙”。
空荡的夜空成为由蝙蝠独享的独特生态位,这奠定了蝙蝠日后的成功。2019年出版的世界蝙蝠手册里,被科学描述的蝙蝠有1300多种,仅和十年前相比,这一数字就已经增加了10%,我们有理由相信,占据哺乳动物种类总量1/4的翼手目,还有更多新物种等待被发现。
而早在现代智人走出东非之前,蝙蝠们已经遍布世界各地,它们从高纬度的针叶林尖悄然划过,也在热浪散去后的撒哈拉夜空寻觅飞虫,在许多难以触及的大洋腹地孤岛上,蝙蝠一度是唯一的哺乳动物物种。实际上,人类只是在完成了对极地的探索之后,才刚刚从蝙蝠手中接过了“分布区域最广的哺乳动物”这个殊荣。
悠长又辽阔的相伴路上,蝙蝠本应是人类最熟悉的物种,而我们从这些同伴身上也获益良多。
今天70%的蝙蝠物种还保留着早期祖先食虫的本色,它们大多是小蝙蝠亚目的成员,尽管体型娇小,食虫蝙蝠对夜行性昆虫的压制能力却十分惊人。一只巴西无尾蝠(Tadarida brasiliensis)每晚能吃掉占自身体重5~7成的昆虫,不要因为它的体重只有10克而将其轻视,在繁殖季节聚集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中部洞穴里的上亿只无尾蝠,一夜之间消耗的昆虫足有一千吨之多。
蝙蝠粪便是极佳的肥料,直到今天,东南亚地区的许多农民仍然大量使用它们。蝙蝠和鸟类长年累月沉积下的富含氮和磷的粪便,称为“guano”,是重要的肥料和工业原料。
而在南北战争时代,全球最重要的硝石产区孟加拉被英国掌握,北方还能通过和英国的直接贸易获取这种火药原料,被切断了海运商路的南方硝石匮缺却愈发严重,田纳西、肯塔基、弗吉尼亚、阿拉巴马和阿肯色州的山洞成了支撑南方打下去的关键——蝙蝠粪便富含硝酸钾,只要采掘后用水浸泡再过滤浓缩就能支撑军用。
如果跳脱出“为人所用”的狭隘视角,蝙蝠对全球生态的作用其实更为重要。
压制昆虫和到处“施肥”本身也有益于自然,许多蝙蝠本身又是捕食者的美餐,一些鸟类的食谱里,蝙蝠甚至占到了5成。占据独特的生态位后,蝙蝠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速演化。对颅骨的研究表明,在距今3400万年之前,回声定位器官的演化是塑造不同蝙蝠颅骨形状的主要驱动力,而在距今2600万年开始,食物的选择成为主要的驱动力。
和种类繁多的小蝙蝠亚目相比,188个物种组成的大蝙蝠亚目显得势单力薄,在漫长的进化路途上,除了3种果蝠属成员和韦氏颈囊果蝠(Epomophorus wahlbergi)之外,其他大蝙蝠亚目成员的回声定位能力已经退化。它们更青睐于使用嗅觉和视觉,搜寻那些不会移动的果实、花蜜和花粉。
这种食性让蝙蝠担负起和部分昆虫、鸟类同样的授粉与播种角色。昆虫的体型和飞行距离限制了它们对花粉传播的效率,而食果鸟类在面对大型果实时的啄食方式又让它们避开了绝大多数种子,相比而言,蝙蝠在许多地区承担了最重要的传粉和播种任务。
蝙蝠如此重要,却又一直被忽视和曲解。
不可否认,近年来爆发的多起人畜共患病都能在蝙蝠身上找到源头,譬如1994年爆发于澳大利亚的亨德拉病毒,1997年爆发的梅南高病毒,1998年爆发于马来西亚的尼巴病毒,2003年的非典疫情始自云南昆明周边的一群菊头蝠,而还没有找到确切源头的SARS-CoV2也极有可能和蝙蝠有关。
作为唯一一类会飞的哺乳动物,蝙蝠在新陈代谢极为迅猛,大多数新陈代谢率和它们相同的哺乳动物,都因为在此过程产生的有害自由基的影响而寿命短暂,但许多蝙蝠却拥有长达三四十年的高寿,这一现象暗示它们很可能已经变异,甚至完全剔除了一些和炎症有关的基因,而这在与病毒的抗衡中同样至关重要。
人类活动不仅让自己身处险境,也恶化了蝙蝠的生存前景,可惜的是,被曲解笼罩的蝙蝠并没有吸引多少关注。
泰国北碧府赛约国家公园里有许多天然洞穴,当地僧侣习惯进入洞中诵经冥想。洞穴清幽,这是僧侣们钟情的理由,然而宁静的清修依旧打扰了洞中的另一群居客——凹脸蝠(Craseonycteris thonglongyai),迄今发现的蝙蝠中最小的种类。
和许多在秋季大量积攒脂肪的冬眠动物不同,蝙蝠的飞行需求限制了它们增重的范畴,对于体重只有2克的凹脸蝠来说,一次意外的惊醒都可能让它们消耗掉冬眠营养储备的7成,自1974年被发现至今,这种小蝙蝠的种群规模迅速萎缩至濒危边缘。
偏见是一股恐怖的力量,即便在我们自认为对生命已经足够敬畏的当代,它依然能产生深远的影响。像蝙蝠这样被偏见笼罩的物种会拥有怎样的未来?这是亟需我们探寻的另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