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蕾,得了一种小众的怪病:患病率极低,但名字倒有十几个。我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手术,有过多少次期望之后的失望。我称呼它为“高林综合征”,不仅来自英文名称Gorlin的音译,也与我一路成长中的美好邂逅有关。小时候,我有了两大烦恼:有一颗乳牙掉落后,怎么也不长恒牙;还有,右眼下方长一个鼓包越来越大。10岁时,爸爸带我去北京求医,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怀疑是骨癌!
保守方案是只割除这个瘤,但如果是恶性的,以后可能会转移;另一方案是连骨头一并切掉,更彻底,但几乎要去掉半边脸,无异于毁容。突如其来的噩耗和两难的抉择,让爸爸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我在一无所知中告别北京,回家后发现,爸爸妈妈叔叔伯伯一大家人突然对我宠爱得不得了,还为我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十岁大寿”——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吃蛋糕吹蜡烛,欢歌笑语,别提有多开心了!奇怪的是,大人们为什么都愁眉不展呢?
原来,爸爸他们开了家庭会议选择了“要脸不要命”的保守方案,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过生日了。生日后不久,我再次进京手术,万幸,术中术后病理检验都显示良性。一场虚惊,我们欢天喜地回家了。到了初二,我的脸又开始莫名其妙肿胀,嘴里经常流脓水,发臭、疼痛难忍。最初怀疑是牙周炎、腮腺炎等,用上消炎药会好,但不久又反复。到了高中,消炎药、消炎针就都不管用了。
我在本地医院口腔科做了全面检查,被诊断为“上下颌骨多发性角化囊肿”。编者注:上下颌骨多发性角化囊肿其实是Gorlin综合征的症状之一。这次,我依然幸运——从北京请来的专家完成了难度极大的手术,连疤都没有留下。专家叮嘱我:囊肿还会出现,要定期复查,发现越早,越容易处理。果然,此后囊肿频发、手术不断,有时肿块比较小,门诊小手术就能搞定;有时在三四个部位同时出现,我不得不接受全麻手术。
多亏了一位位可爱的白衣天使,让我有勇气面对这种反复折磨——一次大手术,嘴里创面比较大,脸也特别肿。为了塑形,不得不用纱布把整个头紧紧缠住。当时麻药劲儿刚过,正是最疼的时候。管床的高医生小心翼翼,缠得又轻柔又稳。他站在灯下,我逆光而望,仿佛一轮佛光环绕着他,这温暖的光芒,伴随他鼓励的话语,让我竟一时忘了术后的伤痛,我们的友情,也由此开启。
高医生不苟言笑,但面冷心热——在门诊,他经常把我作为正面典型:“你看人家小姑娘,每次都是自己来,你们家属未经允许不要进入。”在病房里,我说,我特别怕死,理性的他一本正经地道:“人都是要死的。”我脑海里飘过“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在微信那端,感性的他会开导我:“夫妻一场一生相伴最难得;孩子带来的快乐,远比痛苦多。
”在手术室,他和李医生一样会体贴地安慰我:“这个病过了青春期就会好,这次是最后一次了……”“是啊,这会是最后一次手术吧?”我一次次充满希望,又在复发后深深失望。不过医生们没有完全说错——走过青春期,反复囊肿的情况真的消失了。我顺利地考入大学、步入社会,还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爱情,他竟然是我的初中同桌!我们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哥们”,我只当他作为兄弟很够意思,从没想过这哥们对我有点意思。
关系“升级”后,我们谈婚论嫁,我坚持要做婚前体检,虽然他一再表示不在乎我的疾病,但我还是想对我们的爱情负责。不料婚检B超检出卵泡膜细胞瘤需要手术。我知道,中学时代的梦魇可能又来了。在我25岁生日当天,他与我如约领了证,然后就迅速进入陪床家属的角色。手术后他问我:“疼吗?”我轻轻点了点头。“疼,为什么不哭啊?”我说:“家有家规,要坚强,不流泪。”他握住我:“哪儿那么多规矩,我老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从小到大历次手术几乎没落泪的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共度余生的伴侣,我没选错。婚后,我又经历过两次颌骨囊肿手术。高医生已经升任科室主任;看到老公的陪床表现,他赞不绝口,还鼓励我们早点要宝宝。婚前曾有丁克计划的我,越来越想和老公有一个宝宝。我清楚这个综合征属于遗传病。但三代试管技术的日益成熟给了我拥有健康宝宝的底气。
为了找到致病基因,我辗转多家医院,直到慕名找到北京的林医生。第一次推开门见到他,同行们交口称赞的林医生竟这么年轻!聊起疾病来却条理清晰,儒雅自信,我想,也许有希望了。果然,林医生成功找到了“罪魁祸首”——我的致病基因是PTCH1,他也将这种病称为痣样基底细胞癌综合征(NBCCS)。
我几十年来的困惑有了答案:儿时脸上长了几颗痣,平衡感不好,手脚上的皮肤缺损,肋骨分叉,反复囊肿、卵泡膜细胞瘤,原来都是拜它所赐。林医生说,我的病症相对较轻,不影响寿命。理论上,三代试管可以帮助我生育健康宝宝。尽管,经过三轮尝试,还没有成功。但我淡然了许多:成不成,就随缘吧。与林医生结缘,还为我打开了新的大门,接触到了罕见病领域的公益事业。
我决定发起自己的病友组织,“痣样基底细胞癌综合征”虽是官方名称,但难理解也不好记,还容易与癌症混淆。因此,我想为NBCCS确定一个常用名称。在国外,NBCCS也被称为Gorlin综合征,以纪念最早发现它的Gorlin医生。我将其译为“高林综合征”,既致敬我所遇到的高、林两位好医生,也期待出现更多医者“高手如云,誉满杏林”。
NBCCS的症状复杂多变——骨骼畸形如肋骨分叉,好像分叉的莲花茎;累及卵巢,好似并蒂的莲蓬;肿瘤多发,好像数众的莲子。因此,我为病友组织正式取名“并蒂莲高林综合征联盟”,希望找到并帮助更多病友,联系更多医生,组成高林益生军,并肩作战。我很喜欢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小哪吒还有几分我们病友的特点呢:眼距宽、额头大,牙齿都不大好,我们都在苦难中体会着人生冷暖,在周围人的爱与支持下获得新生。
我愿不断传递着这份浓浓真情,罕若并蒂莲,终有盛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