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8日是个周四,我忐忑不安地去参加公司组织的体检。和很多“奔四”的人一样,每年体检前我都有些焦虑。之前的体检报告上没有出现过什么大问题,提示项无非就是 “乳腺增生”“子宫肌瘤”“慢性咽炎”之类的。然而,这次我没有那么幸运。外科医生在左侧乳房触到了一个小肿块,她告诉我一会儿做乳腺B超的时候,让医生特别关注一下这里。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什么,以为只是摸到了里面的结节,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至今想起来都有种介于真实和不真实之间的感觉。做乳腺B超时,医生突然问我:“刚才做外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跟你说什么了么?”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点异样,说:“让特别关注一下左边乳头上面”。我感到她的语速明显加快了:“我把结果先给你打印出来,你赶紧去医院找专科医生看一下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有点慌了,因为一般体检机构都是要过几天才给报告的,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和着急?我机械地从医生手里接过B超结果,走出检查室,找到一个沙发坐了下来。脑袋嗡嗡作响,我暗示自己,不会那么糟糕的,估计是个纤维瘤啥的。给结果单拍照时,我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在抖。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把后面的检查做完的,当天下午,我就到医院挂了专家号。挂号,等待。
内心虽然很煎熬,但我仍跟自己说,事情不会太糟糕。乳腺外科的王主任做过触诊后,给我开出了穿刺、钼靶和核磁共振检查。我没有问医生我到底是什么情况,因为我知道,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医生也没办法给我一个确定的诊断。而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预约所有的检查,尽早拿到结果回来复诊。12月13日,我拿到了所有结果。
核磁提示:左乳结节,BI-RADS:4C;钼靶提示:左乳外上方腺体略增厚,BI-RADS:3;穿刺活检提示:浸润性小叶癌,部分呈浸润性导管癌表现。这下彻底踏实了。我被闷雷砸得踏踏实实的,脑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但人体的应激反应真的太神奇了,我拿着检查结果没有哭,也没有无语问苍天。虽然浑身都在哆嗦,但强烈的求生欲让我立刻去找到王主任,把检查结果交给了她。
我跟王主任接下来的对话(其实谈不上对话,是我随着她的话发生着剧烈的心理活动)大致要点如下:王主任:这病,能治。(我:能治么……?)王主任:看目前的免疫组化结果,手术后应该还要吃5年的药。(我:吃5年的药?那意味着我至少还能活5年!太好了!)王主任:服药期间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类似更年期症状,比如失眠多梦、潮热盗汗什么的。(我:更年期算什么?
一辈子更年期也好过面临死期……)王主任:尽快入院手术,左乳估计要全切了。(我:切吧切吧!把这该死的肿瘤尽快消灭掉!)和王主任的交谈时间不长,但获得的信息让我感觉像是从冰冷的深渊爬上了岸。原来,乳腺癌,尤其是早期乳腺癌治疗效果还是非常好的,而且预后也很乐观。这将压在我心头的对于死亡的恐惧暂时消除了。还没有手术,我就有种“死去”又“活来”的体验。王主任安排我隔天就入院,准备手术。
我那颗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回了身体里。手术前,我把工作一项项跟同事交接。从医院出来我直接回了家。在要不要直接告诉父母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犹豫。在我看来,这是家庭中的大事,每个家庭成员都应该知道真相,大家一起面对才是正确的做法。我让爸妈坐在沙发上,然后冷静地告诉他们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隐瞒,也把和王主任交流的信息做了解释。
父母听完出人意料地平静(当然,我知道他们也是强忍着内心的冲击),反而劝我不要紧张,你看那谁家的老谁,还有那谁,还有宋美龄,得了乳腺癌不都没事儿么?看到他们的反应,我顿时心安了不少。我告诉爸爸,我明天要去公司交接一下手里的工作,然后回住处收拾东西,我希望他陪着我一起去。在那个时候,有亲人在身边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你不会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战,而是感到心里有底。我在闺蜜群里告诉了姐妹们我得病的事情。
这些平时在职场上精干的白领们貌似有点慌乱,但马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理智和冷静。10分钟后,我微信上出现了一张入院所需装备的list,林林总总好几十项,包括医用棉签(手术后用来滋润嘴唇)、吸管(方便半卧状态时喝水)……还有一次性内裤的推荐品牌和购买链接。我按照这个准备起住院的行李,然后从书柜里翻出了重疾保单,点开手机计算器——是的,我开始算钱。现在能慰藉我的,只有那一串儿零。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加总数字,甚是满意,很庆幸自己提前做了风险转移。毕竟我还有房贷,未来能否继续工作,能否还有收入,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算钱使我踏实了一些。那一晚,我以为自己会失眠,然而并没有。说实话,想到“至少还能活5年”,已经让我十分满足和坦然了。这个要求似乎有点儿低,但当一个“谈癌色变”的普通人面对癌症时,难免会把死亡和它紧紧联系在一起,“命不久矣”的绝望感是无法避免的。
我入睡很快,一夜无话。第二天,我到了公司,把手里的工作一项项地跟同事交接。据他们后来说,我当时特别冷静,工作交接得有条不紊。其实,回过头看,那时的我还是处在应激反应中,如同有一股气支撑着。无论是“要坚强”的自我暗示也好,还是以完美形象示人的习惯也罢,总之,在面对外人时,我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从公司离开,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我突然觉得好委屈。
虽然知道这种事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当然也包括我,但还是会觉得委屈。这几天里,仿佛有各种情绪在我身上打架,时而乐观,时而沮丧。我穷尽过往所有的“知识”储备来开解自己,唯物的唯心的,还有各种成语和俗话,例如“否极泰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上帝关上一扇门肯定会再开一扇窗”……我想,这也是人在遭受巨大冲击时自我调节失衡状态的一种天生的能力吧。2016年12月15日,我住进了乳腺外科。
抽血,量体温体重,换病号服,待一切都整理好了,我就让家人们都回去了。他们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明天还要等着我做手术,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耗着。我现在身边有最有经验的医生,能获得最好的治疗手段,这些都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都说只有患病这事不能感同身受,那换个角度来看,病友之间的交流和共情就容易多了。
没多久,我跟同住在一个屋里的病友就熟络了,她们教我怎么用水卡,怎么雇护工,告诉我如果不喜欢吃医院的饭菜可以订外卖……大家因为同病相怜,更乐于相互帮扶。第二天就要手术了,做完了所有的术前检查后,我被主治大夫叫到医生办公室,谈安装假体的问题。首先,大夫先询问我是否有这个意愿,因为在做了乳房切除术后,我将彻底失去我的左乳房。
我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这个需求,这不仅关乎外观美丑,更因为我不想那样“醒目”地告诉别人和自己:我是个病人。那么接下来,就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了:水滴形还是圆形?WHAT?!原来硅胶假体还有两种形状可供病人选择……我顿时恍惚了,感觉自己是来了整形医院。这也好办,原装的偏向哪种就选哪种呗!于是,水滴形被翻了牌子。突然,我福至心灵地问大夫:“能,能做得大一点儿么?”大夫一脸官方地回答我:“那样两边就不对称了。
”(这句话信息量真大)敲定了这件大事,我开始琢磨明天手术后的一些安排。这半天我已经物色了一个护工,准备明天手术后请她护理我一晚;朋友送来的一盒“京八件”点心也放好了,等术后可以进食的时候,就把它们吃掉!入院的第一天就这么忙忙碌碌地度过了。这一晚我在医院睡得很香。当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有点兴奋,因为有一种要获得新生的感觉。
我甚至跟麻醉医生开玩笑说:我体重这么轻是不是很容易麻翻?麻醉医生酷酷地回我:“到我们这儿,还没有麻不翻的!”然后,我开始数眨眼的次数,一次,两次……等我醒来的时候,脑袋晕晕的,只记得当时好饿好渴。病理结果很快出来了:乳腺浸润型导管癌,分级为T1N0M0,ⅠA期。值得高兴的是,癌细胞没有转移到淋巴,所以我不需要放疗,只要完成化疗就可以了。
在化疗前我跟大夫表明,我有商业保险,只管选择疗效好副作用小的药物就行。医生为我确定了“TC方案”——多西他赛+环磷酰胺,四个周期。就这样,在2016的圣诞节,我完成了第一次化疗。化疗反应逐渐开始出现:便秘、心跳过快、头晕、味觉变化。但,没有影响我的食欲。这点我还挺高兴的,我能吃下东西,而且吃了也不想吐!我清楚地知道,以我当时90多斤的体重,如果再进食受限,肯定就抗不住后面的治疗了。
紧跟着就是,脱发。在第一次化疗14天时,我发现头发开始脱落。我直接去了理发店,把头发剃了。从确诊开始,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但剃掉头发时,我哭了。后面的日子就是慢慢捱着过了。每21天做一次化疗,每次化疗后第四天开始打升白针。升白针会让骨头痛得不行,有时痛得晚上无法入睡。那段时间,我每天在自己的小屋里躺着,精神也出现了抑郁和焦虑,以至于完成第三次化疗时哭闹着不想再做第四次。
终于,终于,在2017年的2月底,我完成了最后一次化疗。那时的我没有多高兴,整个身体都很虚弱,从化疗一直伴随的焦虑状态也没有减轻。直到有一天,自杀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意识到不对劲,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了。我去医院寻求精神科医生的帮助,服用了一段时间的抗抑郁药物,我慢慢走了出来。接下来就是恢复期。我相信一切会慢慢好起来。有好多事情,以前觉得没时间做,正好现在能够实现。我买了钢琴,报了课。
据钢琴老师后来说,她第一次见我时,还惊讶于我没有睫毛(我虽然戴着假发,但掉光的睫毛实在没有办法)……虽然走路时腿还很疼,但我还能开车呀!我开车去找朋友吃饭聊天,让自己又开始活跃起来。后来腿没那么疼了,就带着妈妈去了一趟上海迪士尼,我竟然走了整整一天!2017年5月底,手术5个月后,我回到公司开始上班。上班的感觉,真好哇!生活回归正常,身体和精神的状态也慢慢回归。
我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了,发量依然惊人;至今坚持健身、打拳(嗯,钢琴半途而废了),因为我想让心理和身体都变得强壮——路还长着呢,前方一定还有各种怪兽。如今已经是2020年,防止复发的内分泌治疗药物已用了3年多(需要服用5年),胜利在望。2016年冬天发生的事恍如隔世,只有在洗澡的时候,看到左乳那道横切的暗红色伤口,才会突然觉得原来那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我给自己的心得做了总结:女性一定要关注自己的身体,很多疾病早发现早治疗,预后其实很好;要相信现代医学,相信医生,听医生的话;尽早买商业保险;相信家人。医生点评陈力 | 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乳腺外科主治医师通篇读来,不禁赞叹作者心态的积极和乐观,赞叹当代职业女性面对疾病时的冷静和理智。
随着中国乳腺癌发病率的逐年升高,作为乳腺癌专科医生,我们接诊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乳腺癌患者,其实正希望患者们都能有这样积极乐观的态度,因为心态由你,治疗由我!从作者的描述来看,她的乳腺癌应该是浸润性癌,分期是T1N0M0。作者这几年的诊治大致经历了几个阶段:常规体检:作者对于常规体检的重视是值得赞赏的,也正是这次的体检使得乳腺肿块被及时发现,为早期诊断、早期治疗带来了机会。
对包括作者在内的部分早期乳腺癌患者来说,在有效诊治的前提下,5年生存率可以达到95%。乳腺癌专科就诊:如今,国内乳腺癌专科化诊治已经非常普遍,作者经历了心情的剧烈波动后,及时选择了可靠医院的乳腺癌专科就诊,是获得合理诊治的保障。
外科手术:乳腺癌的外科治疗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从以往的“一刀切”到“保乳手术”、再到“乳房重建”,这些技术的进步很大程度改善了患者的生活质量,也更多关注到了患者心理创伤的康复。作者的手术是“假体乳房重建+腋窝前哨淋巴结活检”,也是最大程度地减轻了作者后续的心理创伤,保障了生活质量。术后化疗阶段:术后作者接受了后续的辅助化疗, TC方案在现有临床诊疗中也是较为常见的一种治疗方案。
不过,随着精准治疗的发展,以作者的乳腺癌病理情况来看,也可以选择基因检测工具来评估是否需要进行辅助化疗。化疗通常是乳腺癌患者治疗过程中最为痛苦的阶段,伴随身体的不适,还可能会出现精神情志方面的障碍,理智的作者也及时寻求了积极的医疗干预,这点也是值得点赞的!
辅助内分泌治疗阶段:对于特定的乳腺癌来说,内分泌治疗具有重要的作用,可以长期抑制癌细胞活性,但是5年乃至10年的漫长治疗及伴有的副反应,对于患者的依从性、耐受性具有极大的考验。作者内分泌治疗已经持续了三年,相信她可以坚持完成治疗!我也像作者一样为大家做一个总结:按时体检,调整心态。相信科学,相信医生。定期复查,坚持治疗。
最后,关于文中多次提到的“BI-RADS分类”,这其实也是乳腺检查人群最常关注的问题之一。BI-RADS分类标准被广泛应用于乳腺的各种影像学检查,如X线钼靶摄影、彩超、核磁共振等,是用来评价乳腺病变良恶性程度的一种评估分类法,不同类别代表不同意义:BI-RADS 1:阴性结果,未发现异常病变,亦即正常乳腺。BI-RADS 2:良性病变,可基本排除恶性。定期复查即可。
BI-RADS 3:可能是良性病变,恶性率一般<2%。建议短期(一年以内,一般建议3~6个月)随访。BI-RADS 4:可疑恶性病变。需要医生进行临床干预,一般首先考虑活检。还可进一步分成4a、4b、4c三类,4a的恶性可能性较低(3%~30%),如活检良性结果可以信赖,可以半年随访;4b、4c的恶性可能性逐级增加,分别是31%~60%、61%~94%。
BI-RADS 5:高度可能恶性,几乎可以肯定。恶性可能性≧95%,应采取积极的诊断及处理。BI-RADS 6:已经过活检证实为恶性,但还未进行治疗的病变,应采取积极的治疗措施。但是,BI-RADS分类也有局限性,与影像医生的临床经验相关,还须结合专科医生的临床经验进行具体分析。因此,患者拿到报告单后切不可自作主张,必须要请教专业医生,才能得到正确的指导。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