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自己上一次产生恶心的感觉是为什么吗?晕车、孕吐、吃了个苍蝇、踩到一脚屎、刷到ex在社交媒体上秀恩爱、听闻一件手段极其残忍的虐杀案件……尽管让人极度不适,但能产生这种感觉,对人来说却是一种相当关键的能力。它在提醒你,有东西会给你带来极大麻烦,能避就避开呗。
哲学家康德是最早观察这种情感的人之一,他认为恶心是丑陋或不满的一种极端形式,阻碍了我们的享受;达尔文在《人类和动物的表情》中也专门写到过恶心,他提出这种感觉主要是和食物带来的冒犯有关;至于弗洛伊德的看法,不用细想都能猜得到,恶心是用来压制不适当欲望的;最近还有一些科学研究提出了不少证据,支持恶心在维护道德秩序方面的作用。
瑞典港口城市马尔默有一家“恶心食物博物馆”,展示了80多种来自世界各地的恶心食物,但说实话中国吃货看过以后表示基本无压力……上面这张图显示的是津巴布韦的莫帕尼蠕虫 | Anja Barte Telin / The Disgusting Food Museum什么会让人觉得恶心?既然恶心的功能如此重要,我们又该如何鉴定人身上的这种能力呢?
宾夕法尼亚大学文化心理学家保罗·罗津(Paul Rozin)是较早提出“恶心量表”(DS)的先驱之一。1994年,他的团队发表了一个七因素模型,认为恶心主要有如下几种输入方式:卫生、动物、身体排泄物、性、交感联想、身体屏障侵犯和食物。
在这份表格中,一共有32个评分项,令人印象深刻的几个包括“在公共厕所里看到没有冲洗的大便”、“有个人把假眼球从眼窝里拿出来”、“事故后有人的肠子流了出来”以及“发现你一个朋友每周只换一次内衣”。
光是想象都会觉得好恶心啊 | gratisography.com
2007年,以范德堡大学强迫症研究专家邦米·奥拉图吉(Bunmi Olatunji)为首的几位学者对DS做了个修订版(DS-R),把恶心主要归纳为三大类,分别是基本恶心、动物提示的恶心和污染带来的恶心。差不多同一时间,原新墨西哥大学心理系的约书亚·泰布尔(Joshua Tybur)等人基于演化知情假设的一些观点,给出了更具理论性的分类标准。
他们的三领域恶心量表(TDDS)主要涉及以下三个方面:预防感染、优化择偶、通过惩罚和/或逃避来调节他人的社会行为。近年来,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的生物人类学家瓦尔·柯蒂斯(Val Curtis)教授,继续接过了“恶心学”研究的接力棒。她曾在印度和非洲一些地区参与过当地的卫生运动,为成千上万公共厕所的投建奔走呼吁,并向当地人们普及洗手的重要性。
2018年,她和布鲁内尔大学生命科学系的迈克尔·德巴拉(Mícheál de Barra)博士,在英国皇家科学学会旗下的著名期刊《哲学汇刊B》(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B)上合作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一个新的六因素恶心结构。这篇名为《病原体厌恶的结构和功能》的论文明确提出,恶心是人体和动物体内的病原体回避系统触发的一种保护行为。
六大让人感觉恶心的因素当代流行病学理论将能够威胁人类的疾病主要传播途径分为以下六种:(1)直接的人际接触;(2)人与人之间通过气溶胶飞沫传播;(3)人际性接触;(4)与次要宿主或媒介接触——如啮齿动物或昆虫;(5)摄入受污染的食物或水;(6)接触病原体(或其污染物)。柯蒂斯教授和德巴拉博士提出,我们应该参考这个分类把恶心有原则有依据地分一分。这年头,在线调查已经成了很多科研人员的研究利器。
为了建立新量表,柯蒂斯他们也选择了在Facebook上进行被试招募。想想看,当你无聊地刷着微博时眼前突然跳出一个广告,上面写着“快来参与一个研究啊,研究下什么东西会让人恶心!”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点进去?就这样,有2742名热心人士递交了问卷,其中高达2679份都是有效问卷。
来看一看大家都回答了些什么问题——看到桌上残留了一些鼻涕;在地铁上,您被迫挨着有异味和油腻头发的人;摸到门把手上黏黏的;看到厕所里有没冲的粪便;跟一个陌生人握手时发现对方的手变色了,还有结痂;坐在飞机上,身后有个人在呕吐;把内脏从生鸡体内取出;光脚踩到了一条蛞蝓;在厨房里发现死老鼠;去装满各种垃圾的垃圾桶里翻找丢失的文件;发现你的伴侣曾经买春;在医疗电视节目中,看到男性生殖器上的水泡;伴侣的生殖器上有红点;朋友跟你展示了ta身上大块的渗出性病变;吃洋葱味的冰淇淋;……
针对以上描述,被试们需要在一个类似于进度条那样的打分条上,选出每个评分项在自己内心引起的恶心程度,从0分(完全不恶心)到100分(极度恶心)。可以说是比较壮观的大型在线恶心调查了。研究人员参考了之前的DS-R和TDDS,并增加了很多选项,一共达到72个。
这些问题被他们分成了六大类:第一类和卫生有关,表现为那些不卫生的行为或物理证据;第二类和动物/昆虫有关,如代表疾病载体的小鼠和蚊子;第三类和性行为有关;第四类和非典型外观有关,包括异常的身体形态,畸形,喘息或咳嗽等;第五类和病变有关,与体表感染迹象有关的刺激,例如水疱、疮或脓液;第六类和食物有关,显示变质迹象的食品等。
动物、非典型外观、食物、卫生、身体损伤、性等六大类因素引起恶心程度的性别差异 | 参考文献[4]研究者针对性别和年龄两个横轴参数分别建立了恶心分布图表。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女性对所有六类刺激的恶心评价都比男性更高,但性别差异的程度各不相同。其中因为性和动物引起的恶心差异最大,非典型外观引起的恶心差异最小。
此外,除了对卫生的敏感度与年龄无相关性,其他因素引起的恶心程度都和年龄呈负相关,就是说年龄愈大,包容性愈大——不奇怪,见多了。
人的恶心敏感性普遍会随着年龄而下降 | 参考文献[4]虽然问卷中使用的选项都来自于与避免传染病有关的提示,但论文在结论部分指出,其他选择压力很可能影响了情绪的演变,这些选择压力在恶心系统发育过程中的相对重要性需要做进一步的探讨。他们也提到,更细致的量表对于了解我们大脑的情绪结构以及用于公共卫生工作的指导,是有着非凡意义的。
不管怎么样,这份量表的建立过程似乎再一次说明,恶心是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迷人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也很想去从头到尾做一遍呢……悼念Val Curtis教授就在昨天晚上,一直帮助菠萝科学奖联系获奖嘉宾的志愿者、苏黎世大学的杨易立接到了Mícheál de Barra博士的通知,Val Curtis教授因为罹患癌症,已于10月19日离开人世。
她任职的机构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也于次日发出了讣告,你可以点击阅读原文,了解这位领域内的巨人致力于世界卫生事业的一生。得知这一消息,组委会成员都很难过。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暂,但Val Curtis教授鲜明、真诚的性格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一个月前,组委会根据论文中的通讯邮箱发出奖项提名通知之后,等了大约一周之久都没有收到生物学奖研究第一作者Curtis教授的回信。
当时想是否要找找其他联系方式,就搜了一下她的信息,结果发现卫报上的一篇文章《我将是今年我们会看到的数千例额外癌症死亡病例之一》,才知道今年早些时期,教授癌症复发,在医疗紧缩的情况下没有得到及时手术,身体状况已非常危急……就在我们已放弃了得到回应的期待时,某天早晨却发现,一封回邮静静地躺在了邮箱里,在里头Curtis教授热情地接受了我们的邀约,并转给了合作者de Barra博士,恳请他帮忙一起领奖——她说“我喜欢这种傻乎乎的活动”,这对我们来说绝对算一种莫大鼓舞,当时还觉得她那么的乐观积极,一定能战胜病魔的吧…… 2020年是无比艰难的一年,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Val Curtis在她的专业领域留下了丰富的遗产,她的同行们评价说“她启发了一代研究人员,并改变了我们对与卫生学有关的行为转换和公共卫生的看法”,而对相识不久的我们而言,将一直会在心里铭记的则是,她的善意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