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月饼,从小就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考取市里最好的初中,又如愿保送最好的高中,一路顺风顺水。收获着大人们的夸奖、同学的羡慕,我心底里唯独有一点小小疑惑:周围女生的身体似乎都有了小变化,我那记性不好的“亲戚”——“大姨妈”,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找找我呢?初三时,我决定主动踏上寻“亲”之路——去三甲医院内分泌科检查。医生开了长长的验血单,我拿着八根色彩斑斓的采血管排队。
周围的人们竟然主动让出了道,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小姑娘,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两天后结果出来,医生说我一切正常,可能只是比别人发育晚一些,我高高兴兴回了家,不再想这些烦恼。两年后,我再次陷入了疑惑——月经依旧没来,乳房也没有发育。来到另一家医院经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告诉我一个新名词:“始基子宫”,即子宫极小,仅1-3cm长,且没有宫腔,这通常是由于胚胎期的发育缺陷导致的。
FSH、LH、E2、P等性激素指标都远低于正常值;同时骨骺闭合晚,但染色体、肝肾功能正常。医生也说不清我得了什么病,含糊地怀疑“脑子有问题”,导致不能分泌激素;让我服用雌激素孕激素,促进子宫发育。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药不能停”的人生。一月一个疗程,来构建月经周期。我开始有了“月经来潮”,但这只是因为第28、29天不服药,激素水平下降造成的撤退性出血,也不会有排卵。
开始子宫、乳腺有一点发育,很快又没了动静。我仿佛看到药丸们排着队从药房出发,穿过郁郁葱葱的公园,穿过喧嚣熙攘的小吃街,一蹦一跳向我走来,进入我的身体,绵延不绝,却无济于事。定期复检时医生护士们的话,那种惋惜同情又事不关己的态度,也刺伤着我,好几次都想说:“我活得挺好的!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你们该检查检查,别再议论我了吧!”然而碍于一些关系,我只能沉默。这也一度使我极其抵触去医院。
高考前夕,停药导致的内分泌紊乱,外加精神压力,让我高考失利了,来到一所远离家乡的普通高校。在这里,我的生活似乎挺轻松:期末看两天书就能考年级第一,各种奖状塞满抽屉。但我似乎对一切提不起兴趣,吃着副作用一堆又治不好病的激素药,浑浑噩噩过日子。高考失利的阴影让我经常莫名地流泪。负面情绪在一次挫折后彻底爆发——和父母通话中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无法控制情绪。
我翻看日常服用的药物说明书果然“副作用”一栏写着“可能导致抑郁”。我没有犹豫,立即去挂睡眠心理科,果然,又抱了七八盒抗抑郁的药回来。我每天算好时间分门别类地吃,还买了些维生素片混着一起吃,这样就能欺骗自己不是在吃药了,吃起来开心许多。
情绪逐渐平稳之后,我开始查阅资料,怀疑自己的病症是一种名叫特发性低促性腺激素性性腺功能减退症(IHH)的罕见内分泌疾病:由于基因变异引起促性腺激素释放激素(GnRH)缺乏,导致垂体无法分泌足够的促性腺激素(FSH、LH),进而引起性腺功能不足,无法启动青春期。
编者注:特发性低促性腺激素性性腺功能减退症(IHH)是基于临床表现的疾病命名;国外学术界建议以病因命名,更名为孤立性促性腺激素释放激素缺乏症(IGD)。放假回家后,我又到常去的医院看病,和新来的医生一交流,他也怀疑这种病.果然,检查后确诊是IHH,但我用药倒没啥变化,还是那些激素。熬过那些光忘记照亮的日子,人生总会有转机。
当抗抑郁药快见底的时候,我逐渐远离了抑郁这只“小黑狗”,学业上也迎来新的篇章,顺利进入一所重点高校读研。随着我的阅历越来越丰富,与IHH君相伴越来越久,疾病带给我的烦恼就越来越少。
换个角度想,我也因病收获了很多呀:承受能力变强了,能平和坦然地面对生活各种问题,有条不紊地逐个解决;活得自洽,能接纳和原谅自己的不完美;对人生无常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继而更清晰坚定地走向未来......另外,由于骨骺闭合晚于常人,我在18岁后又长高了5厘米,顺利成为身高168的南方姑娘也很值得小小开心一下呢!
最后,想对和我一样讨厌吃药的伙伴说,只要正作用比副作用大,咱们该长期吃药还是得吃,药不能停。有时候常想:我是月亮失散多年的私生女“月饼”吧。月亮每个月按时圆亏一次,我每个月按时吃完一板药,又拆开新的一板;月亮高高照亮天上,人群之中的我,也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