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魏伟,目前任教于华东师范大学。过去十五年,我的研究一直都在关注中国的同性恋,也出版过两本相关议题的专著。同性恋是人类性取向的一种形态,和主流的异性恋者相比,一般认为它的人数占总人口比重的大概3%到5%。这个比重看起来不显眼对吧?
但放在咱们中国这样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里面,也有5000万到7000万之众,再加上他们的父母,那么受同性恋影响的人口至少也有1.5到2亿,这显然是一个不能忽视的社会现象。
今天中国社会里面同性恋者的可见度也越来越高,我想请在座各位想一想,在你的生活中有没有认识同性恋者?我想现场到一席来听演讲的观众,也许多少都会认识一两位吧。其实在中国社会,长期以来对同性恋者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是他们隐藏在社会边缘的角落,如果不重回异性恋的正轨,结婚生子,就难逃孤独终老的宿命。这是来自于主流社会的看法,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同志社群内部也是这样的认知。
我是重庆人,在川渝一带同性恋者被叫做“飘飘”,他们活动场所叫做“飘场”。因为在当地居民的印象中,那些同性的男人一辈子也无法安定下来,就像秋风中的落叶,注定飘荡一生。成都的同志圈里过去流行“绞人”的说法,“绞”在四川话里是有纠缠和结合的意思。我们一般说某个同志在和谁“绞人”,意思就是说他和谁纠缠在一起,他想和谁谋求一个长期的情感关系。
今天的同性恋者和历史上那些爱慕同性的先驱相比,它有一个本质的差别,那就是今天的同性恋者普遍建立了同性恋的身份认同。而这种身份认同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想要去寻求和建立长期稳定的排他性的伴侣关系,这样就和异性恋家庭一样,成为了一种独立的家庭形态。
2005年,我在成都采访了相当数量的同志伴侣,这里我顺便说一下,因为当时我在成都的研究主要是集中在男同性恋社群,所以我在这一部分所举的例子也都是来自男同这边。林涛就是当时我采访的一个男同,我采访他的时候,他已经和他的伴侣一起生活了10年,这在当时的同志社群是非同寻常的事情。
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自由流动的劳动力市场和房地产市场的兴起,为同志家庭的出现提供了非常关键的结构性支持。在座各位可以想一想,在以前的单位制度下,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生活?你要么结婚,向单位申请独立住房;要么就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没有空间,没有隐私。
同性恋的家庭环境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吗?因为同志家庭呈现出与异性的家庭不一样的形态,它也给同志家庭带来了特别的挑战,需要家庭成员发挥特别的创造性和想象力去应对。这里我想以海萍的家庭为例子,海萍的家庭关系是比较复杂的,所以说我必须得画个图:海萍在外企工作,形象硬朗的她决定向父母出柜,父母也表示理解,但是为了应对亲朋好友的压力,海萍还是找了个形婚丈夫,主要就是在家庭聚会中露露面啥的。
同性恋家庭与异性恋家庭越来越接近了吗?无论是从形式婚姻到长期伴侣,还是到今天的生儿育女,同性恋的家庭看上去好像和异性恋的家庭越来越接近了?我的研究显示,这些其实也并没有反映出同性恋家庭的全貌。大家知道同志家庭目前还得不到国家和法律的承认,缺乏制度性的支持,但是这个硬币的另外一面,就是为同志家庭创造不同的家庭实践提供了空间。
看看今天中国当下,一方面市场经济的发展让人际关系更加的疏离,缺乏关爱,缺乏信任;另一方面制度和政策对个人的保障也不够,让很多人感叹“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很多人因此出现广泛的集体性焦虑。在这个剧烈的社会变迁之下,当面临亲密关系、育儿、养老等诸多结构性困局的时候,同性恋社群在探索人际交往和社会连接的可能性方面,或许是走在了前面的,能够给主流社会以特别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