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朋友的代餐，我：“呵，猪饲料。”介绍餐饮术语的网站chez-gram.com上有一篇关于菊芋的文章，作者在法国康塔尔省居住的时候，想要尝试一些菊芋的烹饪菜谱，但是当地的菜场很难买到。后来有当地人告诉他，附近的农场就能搞到。这位作者就去农场，要买四公斤，农场的人看到他竟然花钱买这么少的菊芋，还挺奇怪，因为这玩意在当地农场是大批量供应猪饲料的，要多少吨都有，区区四公斤，送你不就完了嘛。
菊芋块茎可食用。作者就很好奇，这玩意你们自己从来不吃吗，农场的人说，可不咋的，我们在战争年代已经吃够了。不过据在法国的朋友说，这个段子的真实性有待商榷，以法国人抠门的性格，别说四公斤，就算拿一颗，也是要多敲点钱的。菊芋这个拗口的正式名称并没有多少知名度，它的别名洋姜或鬼子姜更为人所知。但它在市场上很少见，至少我的家乡如此。只有在自家开垦菜地的时候，才会留一些地方给它，收获块茎用作腌菜。
说起来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菊芋，但完全回忆不起来它的味道，只记得形状宛如姜片，口感既不像其他酱菜那样爽脆，也不那么软糯，油盐味也很淡，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种完全没有存在感的蔬菜，留不下什么印象。没见过菊芋植株的人，可能因为“洋姜”这个名称，觉得它就是一种类似姜的植物。但如果见过开花的菊芋，就不会怀疑它的菊科身份了。你会发现它长得很像小型的向日葵——它们也确实是同一属的植物，并且来自同一个地方。
向日葵与菊芋都是北美原住民驯化的极少数几种作物之一，其中向日葵提供了一些植物油脂，而菊芋的块茎勉强可以充当主食来源，虽然提供的能量很少，但胜在量大好种。在欧洲人到达美洲之前，菊芋的种植范围相当广泛，几乎遍及北美。菊芋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英文名称Jerusalem artichoke（耶路撒冷菜蓟），它既不来自以色列，跟同为菊科的菜蓟长得也完全不像。
这个名称可能由其他两种语言的假说组合而成：法国探险家Samuel de Champlain在17世纪初到达北美，在一个原住民居住区第一次吃到了菊芋块茎，觉得它的味道很像菜蓟；而意大利殖民者觉得菊芋与向日葵长得挺像，把这两种植物都称为girasole。众所周知，荷兰是个种植业的风水宝地，世界各地的植物来到荷兰，都会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当然归功于荷兰得天独厚的气候优势，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些植物实在是太容易种植了，想种死都很难。在Champlai把菊芋带回欧洲后不久，荷兰植物学家Petrus Hondius在自家花园里试着种植了一些“枯萎”的菊芋块茎，结果竟大量繁殖，其生命力与繁殖力大大超出了任何一个种花人的心理预期。菊芋实在是太好活了。既然小小的花园容纳不了菊芋，那只有向农作物方向发展了。
事实已经证明，菊芋特别适合欧洲的气候和土壤，很快就广泛种植。到了17世纪中期，菊芋已经成为欧洲和美洲殖民地的常见的蔬菜。但是人们在尝鲜之后，很快就厌倦了这种又廉价又普遍，不太好吃还没什么营养的的新大陆蔬菜。当菊芋刚刚到达英国的时候，被赞为“女王的美味”，仅仅过了十几年，连底层的人都开始嫌弃它了，好在猪还是很喜欢吃。
菊芋在法国有个戏称“音乐家蔬菜”，因为如果吃得太多，便会肠鸣、胀气，并从后窍发出类似铜管乐器的声音。英国草药师John Gerard在1621年版的《The Herball》中写道：“无论以何种方式烹饪、食用，它们（菊芋）都会在体内掀起一股令人厌恶的污秽之风，令人备受腹痛之苦，此物更适合猪食而非人食。
”菊芋的这种令人开窍的特性，来自它的主要成分，菊芋块茎中所含的碳水化合物并非是以淀粉的方式存在，而是由果糖分子组成的菊粉，也叫菊糖，菊糖属于可溶性膳食纤维，不能被人体的消化酶降解，但可以被肠道菌群发酵，产生气体。菊糖不能被人体吸收，但可以提供饱腹感，还有些许甜味，对现代人来说，是很好的减肥代餐和糖尿病患者代餐。
但古代人普遍营养不足，菊芋看起来像主食，但无法提供主要能量，只能哄骗肚子而已，吃多了还会不适，被嫌弃也是理所当然了。开头那篇小故事里，法国人对菊芋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嫌弃，另有一层原因，在二战期间，德军占领法国，征用了大部分马铃薯等作物供给军粮，法国人只能靠菊芋充当主食，因此许多老一辈法国人都不喜欢这种作物。但在年轻人中间，菊芋还是有市场的。
20世纪末，欧洲的餐饮界掀起一股类似文艺复兴的风潮，许多之前因为太低廉、太没品位而被嫌弃的蔬菜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在2002年的法国尼斯狂欢节，菊芋被评为“最佳汤用蔬菜”。现在，菊芋也常出现在高档餐厅的菜单上，甚至更高级的地方。
法国电视台曾播出过一部关于摩纳哥王室的纪录片，内容是摩纳哥亲王阿尔贝二世在2015年的一系列活动，在一次宴会之前，厨师长接到了阿尔贝二世亲笔签名的手写菜单，菜单上就有菊芋，下面还列了好几个品种，可见阿尔贝亲王对菊芋也很有研究。如果喜欢吃菊芋，有院子的话，也可以自己栽种，只需挖个坑把块茎埋下去，数个一二三四五，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收获了。不过最好提前规划种植区域，把它和其他植物隔离开，限制块茎扩散。
如果任其扩散，它可能会占领院子所有土地，被嫌弃也是早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