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加边境上,二月份的落基山脉千里冰封。高大的北美黄杉连片耸立。这片亚高山的针叶林沿着群山向北分布,在高纬度地区与横贯大陆的亚寒带林海相连,和亚欧大陆上的泰加林隔洋相望,构成了环绕北半球的针叶林带。来自北极的冷气团一路南下,在山脉东麓降下连日的暴雪。一米厚的积雪,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这人迹罕至的严酷环境,恰恰是狼獾Gulo gulo的生存乐园。
一只雌性狼獾从积雪下的巢穴中探出头来,开始了自己在林海雪原中的搜寻。在演化上,狼獾属于鼬科,和黄喉貂、石貂等物种是近亲。然而与这些亲属的苗条身材不同,狼獾的四肢又短又粗,身形壮实,头大耳小,是对极地寒冷环境的典型适应。它体长将近一米,有二三十千克重,是体型最大只的鼬科动物之一,如同袖珍的熊,因此也有貂熊之称。
狼獾在雪上一颠一颠地跑着,宽大的脚掌像雪鞋一样承载着体重,让它如履平地。如果看到四蹄深陷雪中、寸步难行的白尾鹿,它会毫不犹豫地跑上前去发起攻击,锲而不舍地撕咬猎物颈部的肌肉和喉管,直至拖垮对方。但是在大多数没有活物可吃的冬日里,它搜寻的目标是尸体。
北方雪国里,猎物的分布密度很低。狼獾已经习惯了每日长途跋涉搜寻自己领地上的尸体,一口气跑个十几千米不在话下。它们赖以生存的往往是灰狼等捕食者猎杀后没有吃完的有蹄类:驼鹿、驯鹿、白尾鹿、骡鹿、雪羊……但是作为“捡漏儿”的,就不能太过挑剔。事实上,狼獾是机会主义者,有什么吃什么,鼠兔、水貂、河狸、郊狼、狼和猞猁都可以。在阿拉斯加的海岸线上,狼獾则会以鲸、海象和海豹的尸体为食。
雌性狼獾运气不错,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具驯鹿幼崽的尸体。它没有就地开伙,而是咬住冻尸拖到了隐蔽处,埋藏起来。雪地里的肉不是谁都能吃的。为了利用冰天雪地里这宝贵的能量,狼獾发育出比同等体型的其他哺乳动物更为厚实的头骨和牙齿。作为鼬科的一员,狼獾的上臼齿向口腔内侧翻转90度,像钳子、刮刀一样,能从尸体上刮下冻硬的皮肉。
雪地里的肉又是谁都想吃的——棕熊、狼、美洲狮都会试图分一杯羹,这也许造就了狼獾暴躁凶猛的性格,敢于和这些大型杀手以命相博,为了冻肉大打出手。除此之外,狼獾还很“油腻”:人类餐桌上耍赖的最高境界莫过于用口水宣布食物的所有权,而狼獾会用肛门腺的分泌物涂抹找到的冻尸,一言难尽的味道让其他食客敬而远之,它们也因为自己油腻而气味不佳的皮毛获得了“臭鼬熊”(skunk bear)的俗名。
作为一种“名中带狼,科中带鼬”的动物,狼獾无疑也是“战斗力”极强的。因此,在一些需要激烈对抗的运动中,狼獾这种动物成为了队伍的吉祥物,比如密歇根大学的橄榄球队。在流行文化作品中,也很喜欢使用狼獾的形象来创作蛮勇的角色,最著名的就是漫威叉汉子(X-men)里面的“金刚狼”罗根——金刚狼的英文名称“Wolverine”正是狼獾(而不是狼)。
狼獾牵挂着巢中的幼崽。它的育幼巢穴隐藏在倒木撑起的厚厚积雪之下,用草和树叶铺垫而成。为了在严酷的环境下成功生育,雌性狼獾有着自己独特的小算盘。狼獾一贯独居,但在夏天,坐拥一千平方千米领地的雄性会与自己地盘上生活的、领地范围更小的雌性交配。而受孕的雌性体内,受精卵形成的早期胚胎会延迟着床,直到半年后的冬日才埋入子宫壁继续发育,而一旦着床,胎儿一个多月后就能出生。
虽然有着严酷的低温,冬天的林海雪原却是狼獾最好的舞台。厚厚的积雪便于挖洞做巢,既能保温又可以隐藏幼崽,也能作为天然冰箱贮藏食物。夏天捕猎的旅鼠、地松鼠等等,此时仍在雪中作为储备粮,而驯鹿的繁殖季节即将来到,这意味着食物来源有所保障。在母亲的精心哺育下,小狼獾三个月断奶,五到七个月之内就能独立生活,两三年后就性成熟了。如此反复,雌性狼獾两到三年可以生育一次。
独来独往的狼獾是人们心目中一个孤僻、贪食又“油腻”的狠角色。美国的密歇根大学以狼獾为吉祥物,取其勇猛无畏之意,但其实密歇根州在历史上从无狼獾的野外分布记录。这个迷思的解释有好多种,例如最初殖民密州的法国人由于胃口太好而被比作狼獾(狼獾的一个英文俗名glutton就是“饕餮”之意),或者皮草贸易兴盛时期北美的狼獾毛皮都经由密歇根销往各地,等等。
觅食没白没黑,吃饭不挑不拣,育幼风雪无阻,抢食搏熊斗狼。今天,在北半球广阔的苔原和针叶林带土地上,狼獾仍延续着自己的孤独生活。观察研究表明,狼獾对人工建筑和道路分布的区域敬而远之,需要广阔连片的无人荒野维系生存。在高纬度地区日益频繁的人类活动,可能对“社恐”的狼獾有着负面影响;而考虑到狼獾需要足量的降雪和低温才能开始筑巢生育,目前全球变暖的趋势,又不知会如何影响它们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