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冷战进入白热化时,一位意大利实业家死在了一辆开往瑞士的火车上,当时的他正开始推销全球的第一台个人电脑。这位实业家叫Adriano Olivetti,死前一直与西方间谍组织有接触,他的合伙人暗示他的心脏病发作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这像惊悚片一般的故事,正是传记作者Meryle Secrest这本《好利获得的神秘事件》一书的开头。
Secrest的这本书围绕两大核心问题展开:其一,好利获得(Olivetti)这家意大利打字机公司何以远超同行,在1960年代就生产出了世界上首台个人电脑,但最后却走向没落?其二,Adriano Olivetti之死与这家公司在计算机历史上彻底消失有关吗?
Secrest将这些事件编织成了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甚至涉及到了美国的情报机构和一家跨国信息技术公司。
故事要从Camillo Olivetti说起,这也是一位意大利犹太实业家。1908年,他在意大利的伊夫雷亚创办了这家打字机公司。他的儿子Adriano极具远见,对建筑、政治和技术都很有兴趣,并在1938年继承了这家公司。接手之后,Adriano便开始将目光从打字机领域延伸到能够让形式与功能完美结合的新式机器上。更关键的是,他开始将公司业务从机械打字机向电子设备拓展。
当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时,Adriano Olivetti表面上向法西斯政权效忠,暗地里却致力于推翻时任总理墨索里尼。与此同时,他还要保障工厂的正常运转,家人安然无恙。他挺过了这场战争,公司也壮大了起来,他还利用自己留美时的经验建立了一所电子设备实验室。到1950年代末,他的公司造出了世界上最早的晶体管大型计算机之一——ELEA9003。
好利获得1966年产的台式计算机“Programma 101”。来源:Ullstein Bild/Getty
Olivetti原计划让公司进一步涉足计算机领域,但1960年Olivetti的突然死亡让整个计划戛然而止。雪上加霜的是,Olivetti在1959年决定收购主要竞争对手——美国的打字机公司Underwood之后,好利获得便开始走下坡路。即便如此,负责公司电子设备业务的主要工程师Mario Tchou,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将大型主机缩小为桌上设备了。
Adriano那颇具天赋但悟性欠佳的儿子Roberto主持了Programma 101(P101)的生产过程,并在1965年正式推出了这个台式电脑——世界上第一台个人电脑。始料未及的是,P101在之后的几年里一共卖出了44000台之多,甚至有一些卖到了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然而,好利获得的电脑制造业务最终还是被它的竞争对手超越了,尤其是在美国。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段宏大技术史的核心内容了,但从书的副标题看,应该还有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和美国计算机巨头IBM的惊险谍战故事。不过,Secrest把更多的笔墨放在了Olivetti家族而不是他们的产品上。书中对P101和它的开发经过只是点到为止。Secrest写道,开发可编程系统“进行了海量的反复试验”。除此之外,书中对于那段必然动人心魄的技术史篇章可谓惜字如金。
同样,Secrest也错过了另外几个能引出动人故事的机会。比如,Adriano Olivetti执意要求办公设备兼具功能性与美感,这种坚持毫无疑问地启发了苹果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乔布斯。好利获得1960年代位于纽约第五大道的展厅,与现今标志性的苹果商店在审美上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性。
有时,这本书在讲间谍活动时比讲技术细节更为详尽。
Secrest娓娓道来Adriano Olivetti如何在战时与英美情报机构暗通。在假装对法西斯党忠诚的同时,这位实业家阳奉阴违地与CIA的前身——战略情报局(OSS)进行秘密接洽。战情局当时给Adriano的代号是“Agent 660”。这的确很有戏剧性,但Secrest也写得很清楚,Adriano不是什么007。
战情局从未根据他的计划行动,而英国情报部门似乎也将他当作空想家,认为他那套推翻墨索里尼的复杂计谋并不实际。
1960年代产的好利获得Programma电脑的内部构造。来源:Giorgio Perottino/Reuters
故事在讲到Adriano死亡时来了个突兀的转折。一位身负重债又接手了Underwood公司老旧厂房的58岁商人突发心脏病貌似是合乎情理的。但Secrest却认为Olivetti的死和工程师Tchou在1961年死于车祸都是CIA下的手。
拿到CIA档案显然不是什么易事,Secrest也交代了她试图与CIA历史学家David Robarge会面但未果的事。在没有知情人士的看法,也无法获得新鲜档案记录的情况下,Secrest只得找到马里兰州一家修车铺的老板来证实她的理论——即Tchou的车祸是CIA秘密策划的。
CIA确实曾试图暗杀过一些人物,比如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首任总理Patrice Lumumba。
但要说美国间谍介入了Olivetti之死,Secrest并没有给出任何证据。她还暗示IBM也卷入其中,依据是冷战技术竞赛以及IBM为美国政府和情报部门做过一些工作。(她在书中重提了Edwin Black在2001年的《IBM和大屠杀》中记录的IBM在1930年代曾向纳粹出售技术一事。)但这与Olivetti死亡有什么联系,书中并未交代。
这种兜售阴谋论的做法令人失望。Secrest的研究工作很到位,但好利获得公司之所以陷入困境(和Olivetti发生悲剧)的线索其实就摆在她的眼前。在现今这个阴谋论横行的年代——例如对于匈牙利出生的美国籍犹太裔亿万富翁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的奇怪指控,我们更仰赖于专业人士的据实考察,而不是主观臆测。
一个更有意思的历史问题是,为什么美国的计算机科学在冷战期间进步如此神速,与欧洲甩开了几十年的差距。这可能是因为五角大楼与美国情报机构投资的公司和技术并不会立刻产生商业收益,却能够为美国的战略利益服务(见481页)。间谍、士兵以及计算机科学家之间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的关系值得细加揣摩,但《好利获得的神秘事件》并没有提供这样的内容。
即使如此,这本书的其他尝试依然值得称道。
书中在写到Adriano对建筑的兴趣时相当出彩(Secrest在1992年曾出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传记》一书)。Secrest在描写好利获得机器的美学以及Adriano被包豪斯运动标志性的“利落方正的线条”所吸引时的文字亦十分出色。再有,她选择为这样一位眼光超前而成就又未完全得到肯定的人物作传——这种传记作者的直觉也值得赞赏。
就像她感叹的那样:“Programma 101的意义在线上线下都没得到计算机史学者应有的关注。”她说得很对。这部分资料依然有待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