茑萝松，既不是鸟，也不是萝，更不是松。我曾见过有人发帖子说，见到了一种非常正能量的植物。我一看，图里是红色的小五角星花，这不是茑萝松嘛。虽然红星闪闪放光彩吧，但是茑萝松是个外来的种类，要说正能量，那只能说明它拥有国际主义精神了。
正能量的茑萝松。图片：Ton Rulkens / wikimedia
感谢糊涂的乾隆。乾隆皇帝看着画作，诗兴大发，这就叫人拿来文房四宝，准备为画作题诗。立在一边的画师邹一桂，却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模样，小心应答着皇帝的问话。
画师邹一桂是个热爱植物（或者热爱植物题材）之人，他的画作之中，非但多有自古传承而来的经典花卉，同时也将很多清代时方才为人关注的花卉收入画作之中。比如有些塞外的野花，到了清朝才为人关注，甚至作为观赏花卉引种，邹一桂就画过翠菊、翠雀、锦鸡儿等植物。有些原产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植物，清代引入我国，有些也成了邹一桂描摹的对象。
邹一桂《花卉》八开册。此番为乾隆赞赏的，乃是邹一桂的《花卉小册》，画作之中的植物种类并不甚多，但虎耳草、探春花、翠雀等植物，也多是从前的画师较少选取的种类了。在这其中，乾隆忽而看到一种细弱的藤条，叶片裂作梳子状，每一裂片都像是细小的松针，而它的花蕾像是红色小棒，萌茸可爱，花朵绽开，却是红色的星状。虽清秀可爱，却感觉陌生，故而乾隆转而向邹一桂问道：“此花作何名也？”
茑萝松叶似松。图片：Challiyan / wikimedia
“回陛下，此花自南洋来，今两广、福建或有栽种。初并无名也，好事者呼之作‘茑萝松’。”邹一桂回到的甚是得体。他已猜出乾隆并不知晓此花，不如就把这种植物的来历，原原本本说个清楚，免得皇帝追问。
“好一个‘茑萝松’！”乾隆也算是饱读诗书了，自然知道这个名字的出处，“《诗》曰，‘茑与女萝，施于松柏’，这‘茑萝松’虽未在松上，然其叶胜似松叶。”思索了一阵子，乾隆便借着茑萝松的名字为由，写下了四句诗。
未松施者茑萝松，婀娜绿丝缠紫茸。頍弁章中看合撰，咄哉兄弟却难逢。其实乾隆并不了解茑萝松此物的特质品性，所以干脆从名字入手，写了这么几句。
前两句描述画作之中茑萝松的形态，后两句则是说，看呀，我知道茑萝松这个几字，是出自《诗经·小雅·頍弁》的，我还知道在诗经里，茑萝施于松上，以比兄弟亲戚缠绵依阶之意。虽然《诗经》之中的这一首，各家有各家的说法，但用茑萝依松来比喻兄弟之情，这可是后来经过朱熹他老人家支持的，算得上正统的解读之一了。
然而茑萝松同茑与女萝都没有什么关系。图片：Rojypala / wikimedia
只不过，《诗经》里所说的植物——茑与女萝——和茑萝松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名字相同而已。乾隆不认识茑萝松，写诗也只能含混其词，不失体面已经不错了，但我们还是要感谢乾隆。至少他的诗作保留至今，我们才能知道他为“茑萝松”这个名字做过认证。
茑萝松不是“茑萝”。自从邹一桂作画、乾隆题诗之后，“茑萝松”这种植物，算是得到了皇帝的认可，按说就能够堂而皇之地登上历史舞台了。然而如果它当时干脆起个没什么文学素养的名字，比如梳子叶啊，五星花啊，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堆麻烦，但它偏偏借用了诗经里的句子。
《诗经·小雅·頍弁》之中是这么说的：“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未见君子，忧心奕奕。既见君子，庶几说怿。”这首诗本身也有争议，有人说它写的是周天子大宴兄弟，有人说是刺周幽王，而诗句中说到的植物“茑与女萝”，也是自古至今都充满争议的。
不同的人，对“茑”和“女萝”进行了不同的解释。有人说，“茑”指的是桑寄生（Taxillus sutchuenensis），“女萝”是某种菟丝子（Cuscuta spp.），也有人说，“茑”是菟丝子，“女萝”是松萝。各有各的道理，但总之茑也好女萝也好，要么是寄生植物，要么附着在大树上，用来比喻兄弟相互依附扶植，倒也恰到好处。
而诗经里的句子，在后来被简化成了“茑萝”一词，所指的还是诗句本意中的“茑与女萝”，也就是要么寄生要么附生的植物。这里面根本没有外来植物茑萝松什么事儿。
其实比乾隆年间更早，有个叫翁长祚的人编写了一本《花历百咏》，其中在“茑萝施于乔木”词条之下标注说，茑萝是寄生草，又叫女萝，又叫菟丝，这些都和自古以来的说法一致。然后他又说，有一种笼统地被叫做茑萝的植物，花红叶细。其实他记载的，就应该是茑萝松，只不过，他是把传统的“茑萝”和茑萝松混在一起，概而论之了。
在19世纪中期，吴其濬编写《植物名实图考》时明确指出，“茑萝松”和“茑萝”并不是同一类东西。他在“兔丝子”词条之下，讨论了诗经中的女萝，也说了松萝，然后特地写道：“今人以施于松上，绿蔓赤花，俗名茑萝松者为松萝，未敢定为《本经》之松萝也。”这个说得挺委婉了，《本经》那个年代，外来植物茑萝松还在它的老家呢，不能民间说是那么回事，专家也必须跟风支持吧。
《植物名实图考》里专门有个词条，就是“茑萝松”，其中写道：“茑萝松，蔓生，细叶如松针，开筒子花，似丁香而瓣长，色殷红可爱，结实如牵牛子而小。”配图画得也比较精准，一看就是如今所谓的茑萝松的模样。而且吴其濬在这里说到，茑萝松的种子和牵牛相似，这也说明他可能认识到了，茑萝松和牵牛或许具有亲缘关系。
然而在如今，说到茑萝松，大多数人还是习惯将它叫做“茑萝”。并且茑萝松本种有时候也被称作羽叶茑萝，它的另外两个亲戚，叫做槭叶茑萝、圆叶茑萝。虽然说古时流传下来的“茑萝”和茑萝松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一来从茑萝松引入我国以来，它的名字就一直被乱叫，乱叫得多了，看起来也就像真的了，二来对于名称，两个字反正是比三个字叫起来更顺口。
槭叶茑萝，也叫葵叶茑萝Ipomoea sloteri。图片：Hans B. / wikimedia
圆叶茑萝，也叫橙红茑萝Ipomoea coccinea。图片：Michael Wolf / wikimedia
而且以前茑萝松在分类学中，是单独分出一个类群，放在旋花科茑萝属（Quamoclit）的，但是它的亲戚们，比如槭叶茑萝、圆叶茑萝，就和“松”不沾边，非得说什么圆叶茑萝松，好像也怪里怪气的。所以在如今，您要按《中国植物志》里的正式名，叫“茑萝松”，我觉得也挺好，要是简化成“茑萝”，好像也有道理，那就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没错，现在茑萝松真的和番薯在一个属了。图为番薯花。图片：Forest Starr & Kim Starr / wikimedia
不过，如今旋花科茑萝属已经没有了，根据分子方面的证据，茑萝松被归入了旋花科虎掌藤属（Ipomoea），拉丁学名也改成了Ipomoea quamoclit。
茑萝，确实和鸟有关。茑萝松原产于美洲热带地区，目前主流观点认为是墨西哥至南美洲北部一带，在它的老家，它是一种可以吸引蜂鸟的花卉，而且最初很可能是依靠蜂鸟来传粉的。茑萝松的花冠下部合生成筒状，靠近底部分泌花蜜，蜂鸟将喙深入花冠管中，取食花蜜，同时为花传粉。不过如今茑萝松和其他一些虎掌藤属的植物类似（比如牵牛），即使没有吸引到传粉者，也可以通过自花授粉的方式结出果实。
茑萝松的花冠下部合生成筒状。图片：langabee / inaturalist
大约在16世纪中期，茑萝松传入了欧洲，这里面还有一个流传了多年的误会——最初传入欧洲时，人们认为茑萝松有两个来源地，一是美洲，二是印度，于是这个说法就被代代相传下来。直到本世纪初，有一些学者经过考证，认为所谓的茑萝松来自“印度”，根本就是误会，这里说的印度，应该指西印度群岛，而非来自亚洲。
1794年，《植物学杂志》上的茑萝松插画。图片：wikimedia
从美洲传入欧洲之后，茑萝松才来到了亚洲，并由亚洲的热带地区传入我国。不过，最初被引入欧洲时，茑萝松不是用于观赏，而是因为它的种子具有药用价值，可以作为泻药。于是这种植物，在几百年里都在药圃之中安身，也作为药材继续西行，进入亚洲。
只不过无论在欧洲还是亚洲，茑萝松失去它的好朋友，蜂鸟。如今我们栽种的茑萝松，有时候可以观察到蝶蛾等鳞翅目昆虫，将虹吸式口器深入花冠管中取食花蜜，因此还有人将茑萝松当作研究对象，探讨植物在进化过程中，从鸟媒到虫媒的转变和适应性。
试试养一盆“红五星”。作为一年生草本植物，想要栽种茑萝松，就只要每年采集种子，来年播种。由于花开艳丽，形状又比较特殊，茑萝松受到不少人的喜爱，但是栽种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环节。
播种时，需要一定厚度的覆土，这和栽种牵牛相似，如果覆土太少，种子发芽后，很可能带着种壳出土，影响子叶的伸展。如果带壳出土，有时候就需要手动去壳，否则幼苗可能死掉。在长出五至六片真叶之前，茑萝松的幼苗也应注意，不要因暴晒而缺水，一旦进入缺水状态，很可能即使补水也难以拯救。
茑萝松的幼苗。图片：Eran Finkle / flickr
相比之下，茑萝松的近亲槭叶茑萝，幼苗就比较壮实，相对而言更易成活。只不过花开过后，槭叶茑萝的结实率，要明显低于茑萝松。此外，另一个亲戚圆叶茑萝，幼苗的皮实程度和花后的结实率，都不是非常理想，相对来说更娇气一点。此外，如今也能买到心叶茑萝的种子，包括黄色花的心叶茑萝品种，就栽种难度而言，黄花心叶茑萝更加娇贵一些。
黄花心叶茑萝。图片：davesgarden
至于茑萝松本种，除了红色花之外，也有白色花和粉色花的品种。这两个花色的茑萝松，植株都会稍显柔弱，需要特别关照，以免在爬藤过程中，被红花的茑萝松抢夺生存空间。白色和粉色的品种，相对的结实率也较低，需要特别留心收集种子。因为原本茑萝松和它的近亲种类，在进化过程之中，就是经历过从白色到有色、从浅色到深色的过程，白色、浅色的基因原本就是濒临淘汰的。
白花茑萝松。图片：karseward / inaturalist
花坛常见大花马齿苋一串红长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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