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就是你的一切体验。它是在你脑中挥之不去的那个旋律,是巧克力慕斯的香甜,是牙齿的一阵阵疼痛,是你对孩子深切的爱,也是因明白这一切感觉终将消逝而产生的痛苦。这些感受来源和本质有时候被称为感质(qualia),从古至今一直困扰着人类。
大部分学者均认可意识的存在,并尝试去理解意识和能被科学描述的客观世界之间的联系。数十年前,我和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196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决定,先把从亚里士多德时代就开始的关于意识问题的哲学讨论放在一边,而是去寻找意识的物理证据。
我们特别关注的是意识相关神经区(neuronal correlates of consciousness,简称NCC),即可以产生任何意识体验的最小神经机制。例如,牙疼的感觉出现时,你的大脑里有哪些过程是必然要发生的?是不是一定有某些神经细胞要以特殊的频率放电?是否存在一群特殊的“意识神经元”必定会被激活?这些细胞位于大脑的哪些区域?
回顾对脊髓和脑干的分析,我们认识到,有神经活动的部位并不一定就是意识的“栖息地”。除了神经活动,要产生意识还需要满足其他条件。构成大脑皮层的灰质就满足这些条件。灰质是拥有层状结构的复杂神经组织,展开后面积与一张14寸的比萨饼(直径约0.36米)相当。
我们甚至还能进一步定位。例如,有的实验让受试者的左右眼看向不同的图像。假如你的左眼只能看到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的照片,而右眼只能看到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照片,你会看到什么呢?一种猜测是,你会看到特朗普和克林顿的某种奇怪叠加。但事实上,你会看到特朗普几秒钟,然后这幅图像会消失,克林顿的图像取而代之,再过几秒,视觉感受又会再次切换。
更有启发意义的是两类来自临床的证据:一类是对皮层组织施以电刺激,另一类是对因受伤或患病而使特定脑区受损的病人的研究。比如,在摘除脑肿瘤或是癫痫病灶之前,神经外科医生会直接对附近的皮层组织施行电刺激,以探测它们的功能。
研究者接着测量了81名处于最小意识状态或植物人状态的病人。最小意识状态的这组病人仍有一些非条件反射的行为。研究显示,38名最小意识状态病人中有36名存在意识,另外2名被误诊为无意识。对于43名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之前的临床观察已经确认无法与他们建立沟通,但是测试结果显示,只有34名无意识,另外9名患者是有意识的。
目前有两种最主流的意识理论,科学家围绕着它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个是全局神经工作区(global neuronal workspace,简称GNW)理论,由心理学家伯纳德·J·巴尔斯(Bernard J. Baars)和神经科学家斯坦尼斯拉斯·德阿纳(Stanislas Dehaene)与让-皮埃尔·尚热(Jean-Pierre Changeux)提出。
而由托诺尼和他的同事——包括我在内——提出的信息整合理论(Integrated information theory ,简称IIT)有着完全不同的出发点——体验本身。每个体验都有一些重要的属性。首先它是内在的,只对拥有者本人存在;它有一定结构,例如“黄色出租车因棕狗穿越街道而刹车”;而且它还是独一无二的,与任何其他意识体验都不同,就像电影里不同帧的画面一样。
未来仍有两个挑战需要解决。其一是利用日新月异的新工具,对大脑中数量巨大且功能各异的神经元进行测量,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找到意识的神经机制。由于中枢神经系统十分复杂,这可能需要数十年的努力。另一个挑战是,证明或证伪目前最主流的两种理论,或者根据两者各自的合理部分,提出更好的新理论,解释关于自我存在的最重要问题:为什么一块像豆腐一样的三磅重的器官,可以产生意识,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