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大利亚夜冠山脉的南端,大约 200 棵不起眼的灰色树木耸立在雨林深处,它们是古老失落世界的最后幸存者。它们就是南攀鼠栎。它们的祖先出现时,开花的被子植物还是演化历程中的新秀,高大的蜥脚类恐龙仍在冈瓦纳古大陆的裸子植物森林中觅食。在亿万年的历史中,这类植物见证了大陆的分裂,熬过了使恐龙衰落的第五次大灭绝;但近来的灾难,却可能让这悠久的幸存史终结于人类的时代。
南攀鼠栎属于攀鼠栎属,这个属目前仅存两个物种。由于千万年间的板块漂移,澳洲大陆的气候逐渐干燥,它们的生存空间渐渐缩小,目前只生长在澳洲大陆东部海岸的一小片区域中。雨林保护地中的几英亩土地,就是南攀鼠栎最后的生存空间。这里的成年个体,通过自我克隆不断地重新发芽,其中有些可能存活了数千年。然而,今年的澳洲大火却杀死了至少 10% 的南攀鼠栎,有多达 30% 的树木被火烧伤。
使用化石燃料引发的温室效应、持续多年的干旱和数月的高温,造成了这场火灾;而这场林火,是南攀鼠栎林有记录以来遭受过的最惨烈的灾难。尽管这片南攀鼠栎林非常古老,但科学界在几十年前才注意到它们。1988 年,库伊曼在夜冠国家公园的偏僻区域,注意到一棵小树,它的叶子呈椭圆形,边缘有锯齿。他认为这应该是山龙眼科的某种植物,这类植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 1.2 亿年前;但具体是哪一个物种,他也无法确定。
直到 12 年后,这棵小树的身份才被确认。当时,库伊曼再次来到这片森林,他发现了这种植物的几棵处于不同生长阶段的植株:一个幼苗、一棵幼树、一棵树下落着肉质的金色果实的成年树。几个月后,再次前来考察时,他又发现了它开出的管状乳白色花朵。通过这些信息,库伊曼和悉尼皇家植物园的植物学家彼得·韦斯顿终于完整记录了这种神秘植物的生活史,并很快确认它们的确是山龙眼科的成员。两人马上着手正式描述这一物种。
2002 年,研究结果发表,这种植物被命名为 Eidothea hardeniana。尽管被称作“橡树”或“栎”,但是它们与我们常说的橡树没有亲缘关系,后者属于山毛榉科的栎属。南攀鼠栎的属名是 Eidothea,这个拉丁文来自荷马的《奥德赛》中海洋老人普罗丢斯之女的名字——埃多塞娅。在神话故事中,这是一位拥有非凡力量的女神,她为海伦的丈夫、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指出了返回故乡的线索。
而种加词 hardeniana 则是向学者格温·哈登致敬,这位著作等身的植物学家当时正要从悉尼皇家植物园退休。从很多角度来看,命名中的神话梗都十分贴切。植物的 DNA 信息显示,攀鼠栎属发源于至少 7000 万年前,根植于开花植物演化历史的初期。那时,冈瓦纳超大陆正在逐渐分裂,南极洲、澳大利亚和南美的巴塔哥尼亚地区还连在一起,被广大的温带雨林覆盖。
包括南洋杉、桉树以及常绿树蕨在内,许多栖息于澳大利亚夜冠地区的植物类群,都在阿根廷和南极洲发现的冈瓦纳时期化石中有迹可循。这暗示着,攀鼠栎属可能也是远古超大陆上原始植物群落中的一员。古植物学家彼得·威尔夫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进行冈瓦纳森林研究,他说:“南攀鼠栎不仅来自一类古老的植物,同时也代表着一种古老的森林类型。
”生态调查显示,夜冠山脉地区是多种濒危动物的避难所;从植物的角度来说,这里也比澳大利亚的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冈瓦纳”。库伊曼说,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生态庇护所,可以提供相对稳定的环境,让生长在其中的生物度过地质和气候剧变。如今,这个庇护所正面临危机。2019年11月上旬,闪电在夜冠国家公园边缘点燃了林火,森林下层植被在不久后就开始燃烧。
随着火势蔓延,消防力量不得不分散,而天气条件又不利于灭火,许多植物都无法得到保护。为了评估火灾损害,库伊曼在 11 月下旬来到夜冠地区。目之所及,十分悲惨——地面上的灌木和蕨类燃烧殆尽,成堆的倒木仍在冒烟,雨林树木炭化开裂。但树冠层却基本完好,一片焦土在绿色的巨伞下延伸,让这悲惨的景象显得有些诡异。“非常令人沮丧。”库伊曼说。
库伊曼与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迅速设置了一系列监测样方,由此可以评估火灾对数十种雨林物种的冲击。长期监测还可以说明有多少植物死于烧伤引发的连锁反应——或许很多人都想不到烧伤对植物的潜在影响:热量或火焰可以穿透雨林树木的纤薄树皮造成损伤,在很长时间后,这种损伤可能发展成植物导管中致命的栓塞或者真菌感染。库伊曼对南攀鼠栎种群最大的担忧是:少数个体的死亡也可能严重影响基因池。
悉尼皇家植物园的毛里齐奥·罗塞托牵头进行了遗传学研究,他们发现,考虑到南攀鼠栎的个体非常少,它们能拥有目前这样的基因多样性是很难得的。如果近期的火灾刚好杀死了遗传上最特殊的那些个体,那么这个物种抵抗环境变化的能力,将可能被严重削弱。罗塞托说:“失去 10% 的个体,不一定表明失去 10% 的演化潜能,这取决于失去的是哪些个体,以及这些个体分布在哪儿。
”库伊曼已经在调查理清有哪些南攀鼠栎死于这场火灾;一旦调查完成,罗塞托的团队将通过遗传学数据,分析这场灾难对南攀鼠栎演化的影响。幸运的是,火灾发生在树木结果之前,新芽还能在今年扎根。即使是严重受损的成树,也有可能留下后代。但是,南攀鼠栎的生长十分缓慢,而且在破碎的生境中,当地动物似乎并不喜爱它们的果实,这严重限制了它们的扩散。罗塞托认为,人类可以积极地在其他合适的生境中繁育南攀鼠栎。
伊曼则持相反的观点,他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加强夜冠地区的保护力度,主要是积极清理入侵杂草、伐木活动遗留的木材。但无论如何,新的树苗要长成有繁殖能力的成体,可能还需要几百年。而且,由于人类活动,大气中温室气体的增长速度之快,是过去 6600 万年中未曾出现的。澳大利亚的火灾形势正迅速恶化,可能在树苗成熟之前,下一次火灾已经到来了。冈瓦纳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夜冠地区这样的时光胶囊正在慢慢淡出历史舞台。
“但人类确实大大加速了这一过程。” 宾州州立大学的古生物学家威尔夫说。人类将南攀鼠栎这样的物种推向灭绝的边缘,并以一种远远高于自然状态的速度,企图切断我们与远古世界的联系。“太可悲了,”他补充道,“这些植物撑过了冰期、大陆分裂以及众多的全球性变化。”但眨眼之间,南攀鼠栎孤独的救生艇已被打碎,幸存者可能无法及时找到一条演化出路,逃离悲惨的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