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李新伟,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们在玛雅名城科潘的考古经历。
听到玛雅,大家首先想起的也许是2012世界末日的传说,也许是遥远的神秘的雨林,整体而言,可能玛雅文明给大家的感觉是一个陌生的遥远的文明。我们为什么要去这么遥远的地方发掘一个与我们不同的文明?我们有什么重要的发现?这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内容。
其实我跟玛雅的缘分开始于二十多年前,我在海外求学的时候有一位讲中美考古的老师,叫Peter Mathers,当时不知道他有多牛,后来我真正地做玛雅研究才知道,他是两位天才的玛雅文字破译专家之一。也是在那时候,我知道了玛雅名城科潘的名字,但是真正地走进玛雅、走进科潘,那是在2014年。
我记得是那年7月5号,我们的飞机降落在了洪都拉斯最大的城市圣佩德罗苏拉,这个城市世界知名,因为它是世界上凶杀率最高的城市。好在我们的引路人是哈佛大学的Bill Fash教授,他早都安排好了,我们下了飞机也没敢停留,直接上车就奔科潘。路程其实只有180公里,但是山路崎岖,而且路上还有一个一个的圆坑,我们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科潘。
好在科潘是一个非常有情调的小镇,它是世界文化遗产,有很多殖民地时代风格的建筑,宁静、安祥,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在科潘的参观。我们先看了王宫区的仪式大广场、大球场,这个广场上有十三王的雕像,这个雕像是玛雅最精美的艺术品之一。我们还看了26号金字塔,它是非常有名的文字台阶金字塔,因为它的台阶上刻了2200个玛雅文字,是现在玛雅最长的一个文字记录。
我们还深入到地下,看埋在金字塔下面的早期的Margarita神庙,有非常漂亮的浮雕。Bill Fash教授是在哈佛大学获得的博士学位,哈佛大学是玛雅研究的一个豪门。Fash教授毕业以后在科潘工作了三十多年,是玛雅研究的一个权威,人也是倜傥儒雅,所以听他讲科潘,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享受。
但是第一次进入玛雅世界的高潮并不在这些金字塔、精美的雕像,而是在最后一站。
最后一站Bill把我们带到了这个院落,这个院落的编号叫8N-11,是一个贵族的院落。1990年的时候,宾夕法尼亚大学对这个院落的东侧进行了发掘,宾大是玛雅研究的另一个豪门。他们的发掘有了非常重要的发现,其中之一就是在东侧建筑的主殿里面发现了一个石榻。大家可以看到,这个石榻上有白天的太阳神、晚上的太阳神,有月亮神,还有金星神,被称作“天空之榻”。
这些贵族坐在这个石榻上的时候,表明他就像坐在天上一样,地位相当高。
我们仔细看这个石榻上面的月亮神,它的怀里抱了一只玉兔。当时真感觉好像有一种萨满神力,把遥远的中国文明和玛雅文明联系在了一起,把自己也跟科潘这个遗址联系在了一起。我们回来就提出了各种申请。当然,我们的申请理由不会是看到一只兔子跟中国很像,还有其他一些背景。
我们从2000年开始就在做一个叫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这是科技部、国家文物局组织多家国内考古学机构、科研机构进行的一个多学科的课题,其中有一部分内容就是整合研究,做中国文明和世界文明的对比。
但是在真正开展这个研究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我们中国学者对世界文明了解很少,而且很多了解来自于二手资料,来自于翻译过来的国外学者的研究,第一手资料非常少,所以整个学术界都有一种渴望,希望能到其他文明的中心去开展考古工作。也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原因会合,我们的申请得到了批准,第二年就正式地开始了工作,走进了玛雅世界。
但是我想在介绍我们的具体工作以前,先带大家梳理一下整个中美地区简单的文明发展历程,作为一个背景。整个美洲地区的人是在大概距今一万五千年左右从东北亚迁移过去的,迁移过去的这些人逐渐地发展,发展出了自己的农业文明,他们的主要作物是玉米。美洲人民对世界人民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就是提供了好多好吃的,玉米是当地的主食,现在还是主食。
从这张图片可以看到,他们现在的早餐就是玉米饼,上面再抹上黑豆酱,豆子也是他们当地培育的。
除了玉米,我们还知道如果没有西红柿、没有土豆,可能就没有西餐,没有辣椒可能就没有中餐,但其实土豆、西红柿,还有辣椒都是美洲人民培育的。他们还培育了大家可能都吃过但是没见过的巧克力的原料,可可,当然还有烟草,这也是一种贡献。在玉米农业的发展基础上,到了大约公元前1600年左右的时候,相当于我们的商代,就出现了第一个文明,奥尔梅克文明(Olmec),它的核心地区是在墨西哥湾地区,影响力很广。
奥尔梅克文明最让人震惊的重要的遗物,就是这种大石雕像,大人头像,高可以到两三米,重可以达几十吨,这是这个文明一个显要的标志。很多学者认为这就是当时的统治者的形象。但是这个文明发展了一段时间以后,大约从公元前600年左右的时候,相当于我们春秋的时代,它就开始衰落了,到公元前400年完全衰落。这是中美地区发生的第一次著名的文明衰落。
奥尔梅克文明虽然衰落,但是它播下的文明火种四处燎原,形成了两个文明中心,其中一个是在墨西哥高地、现在墨西哥首都的那个地区,叫特奥提瓦坎文明(Teothihuacn),还有一个就是今天我们主要说的玛雅文明(Maya)。特奥提瓦坎文明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核心,这个遗址叫特奥提瓦坎,就在现在的墨西哥城附近。它在公元前100年就形成了一个面积20平方公里,人口可能达到8万人的巨型城市。
城市的核心是叫“死亡大道”的一条中心大道,边上有太阳金字塔,有月亮金字塔,还有羽蛇神金字塔。太阳金字塔高63米,边长213米,体量跟著名的胡夫金字塔相当。
但是最神秘、最神圣的还是这个羽蛇神金字塔,这个金字塔墙壁上盘绕着羽蛇的身体,羽蛇的头,还有风暴之神的头。它模仿的是天地初开的时候最初升起的一座圣山。里面发现了很多年轻男性的殉葬墓,这些男性都用人的上颌骨做项链,大家分析他们可能是武士。
最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是在2003年,一场大雨后,这个金字塔前面的广场出现了一处塌陷。考古学家在清理这个塌陷的时候,发现这竟然是一个隧道的入口,向下发掘了15米,隧道拐向金字塔正中心的方向,前进了100米左右的时候,正好停止在金字塔的正中心。
在整个100米的隧道中,发现了大量珍贵文物,有各种水生动物、陆生动物的骨骼,还有很多昆虫的遗留,植物的种子,包括各种美玉、宝石做的精美的工艺品,可见在这个隧道里进行了很多祭祀活动。所以特奥提瓦坎既有强大的武力,又是一个宗教的圣地,在整个中美地区有超凡的影响,对玛雅世界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玛雅世界跟特奥提瓦坎大体是同时发展的。这就是玛雅世界的范围,主要包括尤卡坦半岛,那是一片低地;还有危地马拉,危地马拉是低地和高地结合部;还有另一部分高地。2012世界末日的传说,可能是大家对玛雅世界最耳熟能详的,但很多人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深究一点的观众可能会知道,这跟玛雅的历法有关系。玛雅以它发达的天文学和历法而闻名,它有大家常用的太阳历,同时又有独特的卓尔金历。
卓尔金历是用13个数字配20个日名,形成一个260天的历法,特别像咱们的天干地支历法,咱们是十天干配十二地支,他们是13个数字配20个日名。13在玛雅、在中美,都是一个神圣的数字,因为他们的概念里面,天是有13层的。
但是最重要的一个历法还是长历法。长历法一般会用五位,第一位是一天,上面有20天的一个月,有360天的一年,还还有20个一年,叫Katun,20个20年,叫Baktun。
玛雅人在记重要的历史事件的时候,都会用这个长历法。长历法表示什么意思呢?就是发生这个事情的那一天,距离玛雅人所在的时间循环的起点过了多少天。那他们的时间循环的起点是什么时候呢?考古学家经过推算知道,那是公元前3114年的8月13号,那一天正好是一个太阳直射日。
2012年的12月21号是这样的,玛雅的长历法正好经过了13个Baktun,大概是13个400年,5200年的循环。经过了13个Baktun,这个时间循环结束,一个新的循环开始,这就是这个所谓的世界末日的真正的含义。
除了这个复杂的历法,大家可能还会从一些影视作品里知道玛雅的血腥祭祀,其实玛雅人除了对俘虏下得去手,对自己也是相当地下得去手,他们很多时候要做自我牺牲、自我祭祀。这是很有名的一个遗址,玛雅早期San Bartolo遗址的壁画,上面描绘的可能是玛雅传说中的英雄双兄弟哥哥,他一手拿着一个大长荆棘刺,一手抓着自己的生殖器扎出鲜血,来祭祀对面的这个大神鸟。
这是Yaxchilan的一个非常精美的雕刻,跪在地上的王后,她是贵族的妇女,她们典型的祭祀就是在舌头上钻一个孔,然后把带着荆棘的绳子穿到这个孔里,把血引到她下面张开的草纸书上,再把这个草纸烧掉,来召唤神灵。大家可能还耳闻过很多关于中美文明跟中国文明的相似性,比如说奥尔梅克文明有一些符号与我们的甲骨文非常相似,甚至因此有人提出美洲是殷商之人发现的,所以他们叫印第安人。
除了这些似是而非的相似,还有这种小说家式的演绎,玛雅文明和中国文明确实有很多值得关注的相似性,包括我刚才说的月亮中的玉兔,包括我们两个文明可能是世界上唯二特别重视玉器的文明,我们都用玉来做高贵的仪式用品。正是这样的相似性,还有玛雅本身的独特性吸引着我们去研究。
那我们在科潘都做了哪些工作,有哪些发现呢?
科潘是玛雅的城邦之一,整个玛雅世界是一个城邦的世界,有一点像古希腊的城邦林立,也有一点像我们的春秋战国时期诸侯林立,但是没有天子,只有一些霸主。每一个城邦都有一个自己的符号。科潘在玛雅世界的东南角,虽然远离玛雅争斗的中心,但是控制着玛雅最珍贵的一种资源,翡翠。这种绿色的美玉在玛雅、在整个中美都是最高贵的原料,因为绿色代表着生命之色。
科潘控制着这么重要的原料,所以经济发达、文化昌盛,被称作“玛雅世界的雅典”。
科潘的符号是现在大家都很关注的动物——蝙蝠,而且是一个带鼻叶的蝙蝠,这个鼻叶经常被刻画成一个黑曜石的尖刀。因为蝙蝠带着来自冥界的死亡力量,科潘用这样的符号来象征自己的强大、自己的力量。我们正在发掘的这个所谓的科潘遗址,实际是科潘这个城邦的首都所在地,它最核心的位置就是这个王宫区。王宫区有仪式大广场,有大球场,还有各种各样的金字塔。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是16号金字塔,这个金字塔前面有一个祭坛,编号叫Q号祭坛。Q号祭坛四面雕刻着科潘的十六位国王,在它下面,发现了16具美洲豹的尸体。因为这个祭坛是科潘的最后一个王十六王建造的,所以他献给每个王一只美洲豹,包括他自己。祭坛的上面有36个字,记载了科潘神圣的建国历史。
铭文说科潘第一王K'inich Yax K'uk' Mo'在有交叉火炬的圣殿里面获得了权力——这个圣殿很可能就是特奥提瓦坎太阳金字塔前面的圣殿。获得权力以后,他经过152天的跋涉来到了科潘,建立了王国。
这就是第一王K'inich Yax K'uk' Mo'的形象,他戴着一个双环的眼罩,这是特奥提瓦坎风暴之神的典型标志。玛雅的这些国王同时也是最大的萨满祭司,他们经常会在萨满的状态下跟各种神交流,甚至化身为重要的神灵,这就是第一王变身为风暴之神的形象。
我们的发掘并没有在王宫区,而是在王宫区附近的一个贵族居住区,就是编号8N-11的贵族院落。我们刚去的时候,这个院里除了宾大发掘的部分,其余完全被丛林覆盖,有很多蜘蛛猴,所以第一项工作就是砍树。好在我们的玛雅工人都又强壮又矫健,用了一个多星期就清理干净了场地,猴子都吓跑了,只有这一只还偶尔回来骚扰我们一下。
清理完树木以后,整个院落就暴露出来了。
大家可以看到,这是一个方形的院落,南面有一个门,四周都有房子。我们想做的工作就是把整个院落发掘完整,这样能提供一个完整的贵族家庭的发展演变资料。这就是我们的队伍,这些工人还有技工,大多都是跟哈佛大学工作过的,非常有经验。我们的合作者是前排蹲着的Jorge Ramos,他是洪都拉斯的考古学家,但是在美国获得的博士学位。
他在加州大学河滨分校跟很有名的玛雅图像学家Karl Taube学习,是非常有经验的一位学者。我们有一个很精干的团队,在工作中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进展还是非常顺利的。
其中很重要的工作是打隧道,这是玛雅很有特点的一个考古工作,我们在中国考古没有做过。因为玛雅人的观念是万物都要经过死亡和重生,所以玛雅的这些建筑都是经过反复的兴建。
建筑使用过一段时间以后,他们会有意地拆除,然后把它埋在一个台基里面,在台基上面建新的建筑,这样就使得建筑焕发新的生命活力。因此我们在地表看到的玛雅建筑,实际上它的里面都埋着更早的建筑,要了解早期的建筑还有里面的墓葬,就必须要穿透地表的晚期建筑,所以只能使用这种特殊的隧道的发掘方法。
我们打隧道的工作有很多重要的收获,其中包括很多重要的墓葬。像这一座3号墓葬,它是在北侧建筑的正中轴线的位子上。这种在重要的建筑下埋葬重要人物的习俗,也非常重要。因为玛雅人认为建筑是有生命的,把自己的祖先埋在建筑下面,就好像埋下一粒玉米种子,这个建筑就会像玉米一样茁壮地生长起来。你的祖先之灵就在这个建筑里面,你可以在这个建筑里面居住,也要跟祖先进行交流,这是玛雅人的观念。
在这个重要的墓葬里,我们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漂亮的、用最高质量的翡翠制作的卡威尔神的雕像。卡威尔神象征着体内的萨满之力,是权力的标志。我们还发现了重要的彩陶,左边这个刻画了一个人形的美洲豹在地下世界游泳的画面。右边桶形的杯子是喝可可饮料、巧克力饮料专用的杯子,上面刻着杯子主人的名字,他有一个封号,叫Yoko,在玛雅语里是贵族公子的意思。
除了这些墓葬里精美的文物,还有一项重要的发现,就是雕刻。
玛雅的雕刻很多都是这种马赛克式的,镶嵌在建筑里面。这个雕刻是发现在北侧建筑的台基的墙壁上,一共有13个,神圣的数字。而且大家看这个雕刻,主题是一个交叉火炬,跟第一王获得权力的圣殿的标志是一样的。更多的雕刻发现在西侧建筑的墙壁上,有的在门两侧,有的在门上面的墙上。其中门两侧的雕刻是这一幅,主体是一个玉米神的形象。
玉米神头上那个像帽子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一个简化的蜈蚣的形象,代表玉米神正在死亡,沉入到冥界。你看它鼻子前面有一个小圆点,代表它生命的气息正在消失。两侧是剖开的海螺壳,代表它在沉入地下的水世界。
发现这个雕刻以后,我们继续发掘,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条蛇,而且是中美最毒的一种珊瑚蛇。工人赶快把蛇赶走以后,我们就发现了这件龙头雕刻,非常像我们的中国龙,当地人都说我们这是发现了中国龙。
发现这个龙头以后,我们随后又发现了其他的各种雕刻的部件,包括鸟爪子,玉米神的头,最后在沙盘把它们拼对起来以后,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这是一个龙头神鸟,张开的翅膀是剖开的海螺壳,它的腹部有一个玉米神的头像,下面有代表着水面的水波纹。它的头顶是一个十字花纹,代表太阳。这一组整体的形象,好像是龙头神鸟带着玉米神在重生,太阳也随之重生。
在玛雅的一些彩陶杯上,有很多图画跟这个雕刻很相似。通过这些我们可以知道,它们表现的是玛雅的一个神话传说:玉米神死了以后被冥王烧成灰,把它的灰投到了河里面,鲶鱼把玉米神的骨灰吃到自己的身体里,就聚集了玉米神的身体。鸟又把鲶鱼给吃掉,所以把玉米神的全部身体都汇集到自己体内,玉米神就开始在它体内重生。但是鸟的脖子又太细,最后就变成了龙的脖子和龙的头,玉米神就完成了重生。
在侧面墙,每一面都有一个这样的巨大的雕刻,中心是一个十字花,代表太阳,它从一个方框里面出来,方框的四角是蜈蚣的头。这说明这个方框就是冥界跟人间的出入口,太阳也要重新升起,从冥界重新出现。
所以总体上,我们发现的这些雕刻表现了玉米神的死亡,玉米神在神鸟中的重生带来了太阳的重生,新的时间开始,万物生长开始。
宾夕法尼亚大学在1990年发掘的时候,在东侧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有很重要的发现,包括这个玉米神的形象。它的头上有水莲花的装饰,看着明显就是比较兴高采烈的样子,这表现的是玉米神完成了重生以后带来的欣欣向荣的景象。他们还发现了这样的太阳神雕刻,也是在一个方框里,从冥界重新出现。但四角是沙锤,沙锤是重要的军乐器,打仗的时候会舞动沙锤,庆祝胜利的时候也会舞动沙锤。
大家看这个太阳神看着很凶,它的项链是用捆绑俘虏的绳索制成的,所以这个重生的太阳神代表了强大的武力。
东侧建筑原来有很多解读,现在我们知道,东侧建筑实际代表完成重生以后的玉米神会带来万物生长,而重生的太阳神会带来强大的武力。我们的这些发现,极大地加深了对这个贵族院落的认识。
我们的工作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就是通过复杂的隧道工作,了解了整个建筑的演变。
这个图显示的是我们打的各种复杂的隧道,其实这只是北部的情况,在其他部分我们都打了这样复杂的隧道。通过这些工作我们知道,这个建筑可能始建于科潘第八王时期,当时只是一些比较独立的单体建筑。在科潘第十二王时期,科潘取得了巨大发,因为十二王活了90多岁,在位将近70年,是科潘的一个圣主。在这个时期,这个贵族院落也取得了发展,形成了一个四方的院落,四面都有建筑。
到第十六王时期,就是我们在地表看到的这些建筑时期,出现了这些很重要很精美的雕刻。当时科潘已经有点衰落,十六王为了维护王国的统治,就和这些贵族们共享权力,允许他们用一些王族才能使用的符号和精美的雕刻,这就是我们这个贵族院落出现交叉火炬、玉米神、太阳神雕刻的原因。
所以我们就从这些工作里,复原了完整的这个贵族家庭发展演变的序列,而且能够跟原来从王宫区获得的认识相互印证。从这些工作可以看出,我们虽然只是玛雅世界的一个小学生,一个新的进入者,但是因为有第一手的资料,通过仔细地工作,还是能够获得很多新的认识,推动这个学科的发展。在2016年的美洲考古学年会上,我们跟Bill Fash教授发表了这些成果以后,还是得到了学界的认可和重视。
但是其实这更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有时候我接受采访,记者会问,你们给洪都拉斯人民带来了什么新的技术、好东西了?我说我们确实带了一些新的理念,一些新的技术设备,但是我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感恩之心。人家这么好的遗址、世界文化遗产,我们第一次走入玛雅世界就可以去发掘,亲自触摸另一个文明的文物,我想这对每一个考古工作者来说都很荣幸很庆幸的事。
对于我们,其实在当地的生活也是很重要的一种学习。我们逐渐熟悉了当地的环境,知道了当地玛雅流传下来的习俗,还有天主教的一些习俗,了解了这种混合的文化。我们熟悉了那里的食物,也喜欢上了那里的食物,包括玉米制作的玉米饼(tortilla),还有玉米粽子、玉米粥(Atol)。熟悉了早就吃过但从没有见过的巧克力的原料,可可。也熟悉了当地各种各样的动物,特别是漂亮的大鹦鹉。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熟悉了当地的人,我们也学习西班牙语,跟他们交流。危险也不能说没有,那次遇见蛇其实很危险,想起来有点后怕,因为我们要找到最近的能够解毒的医院,要开车好几个小时,根本来不及。我们还遇见过寨卡病毒流行、登革热流行,有一次一个毛毛虫掉到我脖子里面,起了疱疹两个多月才好。
去年还让狗咬了一次,我赶快找诊所打狂犬疫苗,结果当地诊所说我们这儿根本不打狂犬疫苗,所以我紧张了好几天,过了五天我看那狗没事,心里才踏实下来。周围也会发生一些毒贩火并和凶杀案件,但整体来说还是宁静安祥。我们享受那里的生活,感受着学习的快乐,我们看到更多的是这样可爱的笑脸。
我的老师的老师张光直先生,他是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的教授,他曾经提出来,玛雅文明和中国文明是同一个祖先在不同的地方发展的结果,他甚至还提出“玛雅-中国文化连续体”这样一个概念。玛雅文明确实跟我们中国文明有很多的相似性,它的古典时期虽然相当于我们的魏晋到唐代,但它跟我们的早期文明非常相似。
我们在辽河流域的红山文明,在长江下游的良渚文明,这都是距今五千多年到六千年的文明,都有很强的萨满性,商文明也有很强的萨满性,所以对玛雅文明的研究特别有助于我们对自己文明的理解。
中国文明其实跟旧大陆的其他文明早就有了特别密切的交流。我们从距今4000年开始就引进了小麦,马、牛、羊,还有金属冶炼技术,所有这些东西对我们早期文明的形成都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后来历史时期的交流就更频繁了。旧大陆的所有文明都经过这种密切的交流,只有美洲文明,包括中美地区的文明,孤悬海外,跟其他的文明没有实质性的接触。
但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非常珍贵的标本,让我们可以认识自己早期文明的特质,而且让我们体会到人类可以有多少不同的道路,能够达到别样的辉煌,这是我们开展不同文明研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只有在这样的世界文明的视角下,我们才能真正地认识到自己文明的灿烂,自己文明的特征,我们才真正能够做到所谓的“各美其美”和“美人之美”。这是我们把工作坚持做下去的一个最强的动力,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持续关注。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