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到访过的加拉帕戈斯群岛,现在是什么样子?

作者: 陈红

来源: 我是科学家iScientist

发布日期: 2020-05-13

文章详细描述了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地质地理特征、生态环境以及动植物的多样性,特别是达尔文在此的观察和发现,如何影响了他的进化论思想。同时,文章也提到了人类活动对群岛生态的影响以及保护措施。

《小猎犬号航海记》查尔斯·达尔文

第一眼望过去,没有比这儿更让人排斥的地方了。这里的波浪高低不平,环绕群岛。到处都被火山炸裂时喷射的黑色岩浆弄得破破烂烂;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比比皆是。荒野上布满阳光曝晒后的粗矮丛林,除此之外,了无生命的痕迹。

遥远荒芜苍凉,与世隔绝,这就是书中的加拉帕戈斯群岛留给我的印象。

飞机在巴尔特拉岛(Balstra Island)降落后,游客们立即进入一个简单的机场大厅,排队办入岛手续,然后取行李。一只大狗在行李上跳来跳去,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它叫K9(英文“Canine”谐音),负责找出乘客可能带入群岛的各种生物,即使是在起飞的瓜亚基尔机场买的水果也不行。等K9满意地离开了,大家才纷纷取走自己的行李。

走出大厅,四周果然是一片火山岛特有的荒芜乱象,但完全感受不到达尔文描写的那种身处天涯海角的苍凉和遥远。这是因为周围有几十个游客同行,还有本地两个导游前来迎接。另外,我也突然发现,我似乎对加拉帕戈斯群岛已经非常熟悉了。几年前,在古生物学家、好友苗德岁先生的热心推荐下,我有幸为译林出版社翻译了达尔文的《小猎犬号航海记》(以下简称《小猎犬号》)。

因为这个缘故,2018年年底先生为全家悉心筹划了这次群岛之行——对我们生物专业的人来说,这就是“朝圣”了。众所周知,当年达尔文随“小猎犬号”在这里逗留时,曾对群岛的地质地理和生态环境进行了详尽的观察和记录。这不奇怪,达尔文是军舰随行的科学家,走到哪里,就考察到哪里。

但正是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他意外地发现,乍一看各个小岛上的生态几乎完全一样,比如说植被都长得稀稀拉拉、姿容憔悴,都没有哺乳动物,都有巨大的陆地龟、陆鬣蜥和海鬣蜥,都有嘲鸫和小雀鸟,等等。但仔细观察,每个岛上的这些物种又都略有不同,可以算成不同的亚种,甚至不同的物种。他后来分析认定,这些差异可以用每个岛略微不同的食物来源和地理环境解释。

就这样,达尔文第一次意识到物种并非亘古不变,而会因为适应环境而不断变化。

彻底改变人类认知的“进化论”就这样萌芽了。达尔文注意到各个小岛的物种之间的细微差异的过程颇有戏剧性,在《小猎犬号》的第十七章里有详细描述。从此之后,加拉帕戈斯群岛就与达尔文的名字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导游很骄傲地告诉我们,这里的很多动植物都是群岛独有的,在地球上别的地方看不到,因此常常只有两种学名,要么叫加拉帕戈斯什么什么,要么叫达尔文什么什么,比如加拉帕戈斯企鹅或达尔文地雀等。

当然了,知道一点点进化论,或者读一读《小猎犬号》,我们就知道,那仅仅是群岛的看点之一,看稀奇谁不会呢?真正的本事是像达尔文那样,从各个岛的相同之处中再看出微妙的差别来。

平塔岛的长脖子大龟已经绝种,“孤独的乔治”是已知的最后一只,1972年在平塔岛上发现。所有让乔治与其他岛上的雌龟交配的努力统统失败。2012年,乔治老死,标本现在陈列在圣克鲁斯岛的自然博物馆里,成为促进自然保护的教材;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徽标用的就是它的“孤独”形象。

自然与人

圣克鲁斯岛海滩边的小镇是游客必到的旅游中心,这里不仅方便,简直可以称为闹市。在大街小巷里溜达观光,街景虽有当地特色,但本质上跟其他旅游小镇没有区别。清晨的鱼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天上还有无数寻食的飞鸟盘旋;夜间更热闹,有的整条街道摆满餐桌,灯火通明、济济一堂,桌腿之间,不时有猫狗穿行。

沿岛的步行道修得漂漂亮亮,整理得干干净净,行走其间,恍如走在任何一座城郊公园里一般。这早已不是达尔文看见的荒岛了。那时候,只有一个岛上有固定的定居点,两三百居民而已,还都是从厄瓜多尔流放来的政治犯。当然没有游客,但不时会有海盗和捕鲸人光顾。但是,只需坐车大约半个多小时,上到小岛的高地,就好像进入或者说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纪元。

跟海滩边不一样,这里常年都有云层降雨滋润,土地不再干燥贫瘠,因而长成了小森林。群岛独有的陆龟随处可见,有的在吃仙人掌,有的在吃一种当地特有的果实。这种果实有毒,人不能吃,但大龟体内早已进化出了解毒的酶。不过它们的最爱,是一种后来引进的番石榴。导游从长满果子的树上摘了一个让我尝,微甜腻滑,但略觉淡寡。陆龟爬行缓慢却并不笨拙,对人靠近有所警觉,但该干嘛干嘛。

(“加拉帕戈斯”就是“龟”的意思,我们后来在厄瓜多尔首都基多,中餐馆的老板娘就只称“龟岛”,倒是恰如其分)

陆龟最喜欢在高地的天然泥塘里悠哉悠哉地喝水泡澡。陆龟常年生活在低地,需要饮水时,就会爬上山来,逗留几天喝够了再沿路返回。久而久之,它们的行动线路清晰可见。十七到十九世纪之间,海盗和水手们就是靠跟踪这些线路找到淡水。

但他们最重要的发现是龟肉,据说是世间少有的美味——龟被堆在船舱里,既不乱跑乱动,而且不吃不喝也可以活一年以上,为船员们提供了随用随取的鲜肉。在捕鲸成为主要商业活动的十九世纪,在不到百年时间里,来往船只从群岛少说也带走了20多万只陆龟,使其遭受灭顶之灾。

二十世纪之后,人们开始认识到大自然的脆弱,生物多样化的珍贵,又开始了拯救陆龟的行动。圣克鲁斯和伊萨贝拉岛上都有人工孵化场,孵化出来的小龟长到两岁时,就放回野外,以助陆龟一臂之力,慢慢恢复规模。最不可思议的是,乔治死去两年之后的2014年,人们意外地在伊萨贝拉岛的活火山狼山附近发现了上百只乔治的年轻同胞!据说曾经有捕鲸船抓的龟太多带不走,又扔回海里去了。

显然,可怜的龟爬上岸,抖干身上的水,又为自己开辟出了一片新天地(2020年1月又有报道,在同一个地方找到了更多这样的陆龟)。我在汤森的文章里找到了下面这个故事,可以佐证这个说法。这是当时一个美国海军舰长抓获英国的鲸鱼船“佐治亚号”和“政策号”的经历,由他儿子记录下来:

为了把甲板清理出来使用,他们把数百只加拉帕戈斯龟扔进了海里。这些龟在水中的样子非常奇特:它们轻如软木塞,使劲地把长脖子伸得高高的。我们捡上来很多,为官兵们提供了充足的新鲜供给。龟肉怎么做都鲜美可口。

人工饲养场的“小乔治”们。

在伊萨贝拉岛火山边发现的陆龟是平塔岛与弗洛里亚纳岛的陆龟的杂交后代。科学家根据从世界各地动物园收藏的群岛陆龟的标本,用基因分析的办法可以把它们区分开来,再通过选择性交配恢复“纯种”,最终会把它们送回到祖先们生活的小岛去。

但人类还不是唯一的罪犯。被人无意中带上群岛的鼠类大量偷吃大龟产在沙滩上的龟蛋,而人饲养的羊逃进森林变成野羊之后,又毁坏了陆龟赖以生存的植被。于是,人又向鼠、羊宣战,到二十一世纪总算把它们赶尽杀绝了。最终杀死的野羊竟然也有15万只之多。

这也是为什么K9要监督严防游客带进任何可能破坏群岛原始环境的生物。但这些非凡的不懈的努力也说明,如今的陆龟是靠不自然的人工选择维持的一个自然选择的童话,一个活的“时间胶囊”。现在森林里没有羊也没有鼠了,但不时可以看到一两只从农家逃出来的鸡。对它们的政策也是杀无赦。有一次我们的导游边给我们介绍这些政策,边假装追了几步,就任由一只公鸡连跑带飞地钻进丛林了。

除了陆龟,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陆鬣蜥和海鬣蜥了。

但我们去的三个岛上,陆鬣蜥已经很稀少了,总共就见到一只。达尔文在《小猎犬号》里描述的景象已不复存在。他说有时候搭帐篷都找不到地方,因为处处都被它们造洞穴时挖空了。海鬣蜥仍然数不胜数,爬满沿海岸的所有岩石,实在没有空地,就趴在同伴儿的背上。不时还会有普通的小蜥蜴在勾肩搭背的海鬣蜥身上跑来跑去,“如履平地”。

海鬣蜥在海里寻海草时灵活自如,上岸后就是懒洋洋地晒太阳,几乎一动不动,“眼珠都不转一下”。有一次,一只海鬣蜥突然飞快地跑起来,转眼就从桥的一边到了另一边。我们好奇跟过去一看,它又已经突然止步,跟一只小小海鬣蜥静静地对视。“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难得一见的冲刺就是为了这个小宝贝。海鬣蜥丑陋无比,却丑得滑稽温和可爱,群岛之行后最爱念叨的就是它们了。

跟陆龟一样,每个岛的陆鬣蜥从肤色到大小尺寸都各有不同,但海鬣蜥基本上差不多。这是一个普遍规律,总体而言,海里的动物比陆地上的差异更小,包括各种鱼类,海狮,海龟,海豚等等。这是因为地理隔离是造成物种变异的一个重要外因(海里的各种洋流当然也有一定的屏障作用)。

鸟类也如此,达尔文地雀正是以在每个岛都有独特的种类而闻名于世,但喜欢在伊萨贝拉岛的大火山湖里逗留的火烈鸟跟其他地方的火烈鸟并无二致。

蓝脚鲣鸟和雄鸟发情时会鼓出一个红气囊的军舰鸟也是当地吸引游客的著名景观,但它们的分布范围与其飞行能力成正比,并不局限于群岛。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加拉帕戈斯企鹅。它们从极地迁徙至此,已经完全适应了群岛附近的赤道气候,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热带企鹅,别的地方见不到。

交配季节,蓝脚鲣鸟的雄鸟会把脚板抬起来,让雌鸟过目择偶。一般雄鸟的脚板是深蓝色,雌鸟的是浅蓝色(好友陈平最近发现竟然还有粉脚板的雌鸟)。这种色素是从所食的鲜鱼里获得的类胡萝卜素。

时间胶囊也好,进化论的圣殿也罢,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加拉帕戈斯群岛既是独一无二的,也是地球演化变迁、动植物包括人类全球化的一个缩影,因此既遥远又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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