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末夏初时节,天气温温热热的,小鸟们羽翼渐丰,在南风中振翅学飞。庭院里的花凋落了很多,倒是青梅悄悄地挂上了枝头,树影也日益清晰圆整。青梅的出现,意味着黄梅雨季也不远了。初夏的江南什么都好,就有一件事令人烦恼,那就是接下来的绵绵雨水。每年5、6月间,冷暖气团在长江中下游一带相持不下,锋面滞留处就会有持续的降水。刚好这时候正是梅子黄熟的时节,所以人们就把它叫作“黄梅雨季”或“梅雨”。
黄梅成熟时,也正是江南阴雨连绵的“黄梅天”时。很多人更爱叫它“霉雨”,因为空气潮湿温暖,霉菌到处滋长。就连衣物也发潮,容易生霉,需得不断地点燃香料熏蒸,相当“费炉烟”。初夏时节,南方地区阴雨连绵,心情也很容易跟着低落,词人周邦彦百无聊赖地站在小桥上,望着新涨的绿水发呆。濛濛水雾中,只见一片黄芦苦竹,竟仿佛泛舟九江,感受到了大诗人白居易写下《琵琶行》时的心境。
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北宋著名词人。诗、词、文、赋无所不擅,作品在婉约词人中长期被尊为“正宗”。周邦彦不禁在心里自嘲:我像燕子一样常年漂泊,憔悴疲倦,什么丝竹雅乐也不堪细听。要是有歌筵酒席,就让别人去享受那欢乐吧,我只想要一副枕席,喝醉了倒头就睡。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郁闷完、心里发完牢骚可能真就倒头睡了,睡醒什么都忘了。
但人家文化人不一样——上面这段由梅雨引发的“初夏惆怅物语”,后来被周邦彦填入了词牌,写成了一阕《满庭芳》。“满庭芳”这三个字,估计会有很多人理解为满园的春花。错!“满庭芳”指的其实是一院芳草。它出自晚唐吴融的《废宅》一诗。诗中写一座废弃的宅院,屋瓦被风吹落,墙垣为雨所摧,院中景物是“几树好花闲白昼,满庭芳草易黄昏。放鱼池涸蛙争聚,栖燕梁空雀自喧。”自然万物生机勃勃,衬得人去楼空更加凄凉了。
“草与人”的这种反衬,怀古诗中比较多见到,送别诗也常常用到——白居易的“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就是一例。同一个词牌,周邦彦、秦观都演绎得惆怅忧伤,但也有人写出了旷达神采——苏东坡可以说是中国文人里相当“想得开”的一位,他的这首《满庭芳》,就跟周、秦的笔调完全不同:“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
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蜗角一词,出自《庄子·则阳篇》。说的是蜗牛角上,有两个对立的王国:左侧的“触氏”与右侧的“蛮氏”。两国常常争夺领地,每一战便伏尸数万,胜者追击足足五天方才折返。
但是,在人类眼中,蜗角王国何其渺小,它们为了这样的微末之事激烈厮杀,简直像个笑话——所以,人类为了一点名利而勾心斗角、争得头破血流,在造化眼中,不也一样是笑话嘛?于是,苏东坡带着愤世嫉俗的情绪,嘲讽地写下了上半阙词。但转入下阕,他还是放宽了心胸,保持住了良好的心态——与其执着于“蜗角虚名”,为此劳碌忧愁,还不如好好享受眼前的清风明月,放歌纵酒,潇洒一点,快活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