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是什么?在氤氲的四川盆地的童年记忆中,李子占着香脆的一隅。每年梅雨季一过,毒辣的太阳开始肆虐火炉山城的时候,街边总有农民挑着竹扁担,里面是一颗颗青黄色的、乒乓球大小的浑圆的青李子,沿街叫卖。这种“江安李”,是四川宜宾江安县的特产,熟透了的江安李,看起来青涩,但一口咬下去却是脆甜,甚至有股清香的花蜜味儿。核儿完全与果肉分离开,不需要费牙齿啃,一筐李子,没两三下就被我消灭干净了。
然而在离开家来到北方之后,“李子”形象大变。没有了脆甜的青果,代之是深玫瑰色、一头尖尖的、上面一层霜的果子。硬的时候带着酸涩,熟透之后软嫩多汁。多加点钱,则可以买到一种叫“黑布林”的李子,个子要比普通李子大上两倍,果肉更细腻,香味扑鼻,但却没那么甜了。其实,我们印象中的“李”有这么多,和蔷薇科(Rosaceae)李属(Prunus)成员的混乱命名有关。
我们市场上最常见的李子,是李(Prunus salicina)。这种李树在中国本土有十分悠久的栽培历史,最早可上溯到三千年前。长长的卵形叶子,早春会开出满树白花。韩愈曾写道:“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远在欧洲的亲戚,欧洲李(Prunus domestica)也是栽培历史相当悠久的果树,原产于西亚和高加索地区,后来被希腊人引进,在欧美广泛种植。这种李子有许多栽培品种,形状颜色各异。
进口国内后赐名布林(布朗,布霖),也就是plum的音译(颇有点“车厘子”之风)。李子怎么吃?当然是新鲜的果子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液充满口腔,当然也少不了爽朗的酸味。但在过去,李子品种的改良不够,果实是很酸的。为了不至于被酸掉牙,人们想出了各种烹调的办法。比如,李子挞(plum tart)就是一道非常简单又好吃的法式甜点。
挞皮里填上打发的蛋、糖、面粉和黄油的卡仕达(custard),整齐地码上一圈圈切成薄片的李子(最好能用白兰地泡过),烤上半小时左右。熟透了的李子,黄油香的挞皮,浓淡相宜的卡仕达酱,构成了平衡的组合,又整个被夏日的果香点亮。
李子是一种特别适合做成果干的水果。含水量刚好、果肉纤维又丰富,酸甜适宜,能将夏日的记忆长存。西方做李子果干(prune),和中国酿梅干的传统一样,大约是人们采用了同样的方式来储存夏天的风味吧。除了做蛋糕、水果挞等等各色各样的甜品,李子干还能用来炖肉,酸甜味儿能够中和肉的油腻,又能给汤汁添味。那么多种李子,拥有各自不同的名字,如此神秘又多面。令我无所适从。
最令我惊奇的是,在离开家乡6年之后,居然在异国找到了“江安李”!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市郊的一个叫锡耶纳(Sienna)的小城,我在弯弯扭扭的石板小巷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水果摊上,看到了青李子的熟悉身影。买来一尝,完全被震惊了——香味,脆甜的口感,乃至不起眼的青黄色样貌,都与儿时的记忆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江安李”,实际上是由欧洲李的一个栽培种青李(greengage)选育出来的。
兜兜转转,最后却回到了原点?吃货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辽阔,也要狭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