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是世界上最爱虫的民族之一,他们对于犀金龟亚科(俗称“独角仙”)和锹甲科(又名“锹形虫”)大型甲虫的热情,更是举世无二。这些甲虫的雄性拥有巨大的角或大颚,用于搏斗争夺配偶。虽然日本文化自古就与昆虫联系,但热爱大型甲虫的文化相当“现代化”。这股风潮诞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深受著名的日本现代文化——特摄片和漫画(手冢治虫的笔名就得自他对昆虫的热爱)的影响。
甲虫繁多的种类,充满科幻感的外壳和激烈的搏斗,与寻求感官刺激、喜好将一切纳入囊中的现代人心理,可说是天作之合。于是自古以来,至多作为小孩子玩物而存在的独角仙和锹甲,一步登天,成了日本文化的象征。街头昆虫馆、昆虫宠物店比比皆是,独角仙和锹甲的斗虫大赛在网上热播,各式各样甲虫、毛虫,甚至法布尔都被做成了扭蛋,《宝可梦》、《甲虫王者》等游戏更是以“斗虫”为原型。
然而,充满“和风”的虫文化,早已不是纯粹的日本产物。外来的甲虫正冲击着日本的文化和生态环境,而且日本人不能说自己是单纯的受害者——日本人热衷于收集、饲养、展示甲虫的浪潮,是日本人自己引来的,而且他们还在搅动这个世界。1999年,在甲虫爱好者的民意推动之下,日本放开了进口锹甲和独角仙的禁令。
日本人对世界各地的甲虫垂涎已久,只可惜为防备对农业造成危害,进口昆虫是严格禁止的,只能从图鉴和纪录片里望梅止渴。贸易一放开,甲虫的商业买卖迅速蹿红。2003年,日本允许进口的锹甲种类,已达到505种。除南极以外各大洲的甲虫,如百川归海一般汇入日本。如今日本每年进口的甲虫数以百万计,整个市场的估值达到百亿日元。巨大的利益难免滋生罪恶。
2001年,尼泊尔国际机场拦截了一名准备飞往大阪的旅客,此人涉嫌走私271只锹甲。在日本可以买到产于不丹、尼泊尔和印度的安达佑实大锹形虫,虽然在这三个国家,捕捉野生锹甲都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尼泊尔的甲虫偷猎者会把树砍倒,来获取树顶上的甲虫。近年来,有些日本人主动来到玻利维亚,雇佣当地人,用灯光诱捕撒旦大兜虫。这种长着巨角的独角仙,品相好的雄虫在日本每只可以卖出500美元。
玻利维亚法律将撒旦大兜虫列为保护动物,私自捕捉可获刑。但当地海关管控力度不够,无法阻止甲虫的外流。猎捕稀有甲虫和跨国走私的活动,像触手一样伸往全球。昆虫的繁殖较快,种群的恢复力比一些大型动物更强。但由于人类活动破坏了它们的栖息地,许多甲虫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甲虫偷猎对它们的处境无异于雪上加霜。甲虫交易的从业者辩解说,日本人饲养的进口甲虫这么多,我们应该关注待在本土的进口甲虫,而不是正在流入的那些。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已经在日本安家的异国甲虫,也在潜移默化地损害着日本的生态环境。日本官方放开甲虫进口的时候,太过乐观地认为,许多锹甲和独角仙来自热带、亚热带地区,无法适应日本的环境,所以不会形成入侵。而且宠物甲虫价格昂贵,没有人会想不开把它们抛弃。实际上这些昆虫中,有不少种类生活在凉爽的高海拔地区,与日本本土差距不大。而且甲虫幼虫在朽木中或地下过冬,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严寒。
至于饲主会不会抛弃宠物,更是难说。基因检测发现,在日本长崎县的佐世保市等地,日本本土的扁锹甲和来自泰国的扁锹甲发生了基因混合——显然是进口的宠物锹甲和本地锹甲杂交的结果。昆虫学家开始担忧,外来甲虫会成为入侵物种,污染本土甲虫的基因库,与本土甲虫竞争食物和生存空间。此外,进口甲虫还可能携带“不速之客”——感染昆虫的传染病。
人们已经发现,进口锹甲会携带多种寄生螨虫,其中至少有一种螨虫对本土锹甲是致命的。而日本本土的锹甲,由于人类活动的干扰,本身数量就在削减。对锹甲的爱可能会变成引狼入室。日本人的文化和民族认同感,深植于人与本土生物的微妙关系之中。日本甲虫面临的危机,不仅是环境报告书上一行行冰冷的数字,也涉及到日本人之所以为“日本人”的情感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