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的墨西哥加利福尼亚海湾,生活着世界上数量最稀少、体型最小的一种鲸豚类——小头鼠海豚。它们的名字叫vaquita,来自西班牙语,意思是小海牛,因为它们个头很小,头部浑圆,体长只有1.2~1.5米。小头鼠海豚是野外分布区最小的一种海洋哺乳动物,仅生活在加利福尼亚湾北部,大部分种群分布在墨西哥的一个小镇San Felipe东边大约3934平方公里的海域里。
不幸的是,小头鼠海豚也是世界上最为濒危的海洋哺乳动物,据最新估计,其野外个体数量从1997年的600头下降到现在的20头左右。
小头鼠海豚逐步走向灭绝的原因让人无奈。它们至危的原因相对来说非常单一——被渔具尤其是刺网误补窒息或受伤而死。人们对小头鼠海豚并不感兴趣。它们被像幽灵一样满布在那片海域的刺网所伤,就犹如是被流弹击中,一陨具陨。这炮弹瞄向的,其实是一种体型和小头鼠海豚非常相似的鱼类——加湾石首鱼。放置捕捞石首鱼的刺网,非常容易让小头鼠海豚也无辜被捕。
对小头鼠海豚的第一次种群调查是在1997年,当时大约600头;从那之后,种群下降开始为人所知。然而,从1940年左右流刺网被投入使用时,小头鼠海豚的数量就极有可能已经开始下降。从1997年到2008年,数量每年下降8%;从2011年到2016年,声纳开始被应用于种群调查,人们发现这一段时间内的下降速率竟高达每年40%。2016年估测野外数量仅为30头,而2019年则为不到20头。
加湾石首鱼的命运同样悲惨。它们是加利福尼亚湾特有的一种鱼类,在墨西哥被列为濒危保护动物并受到CITES的保护。20世纪30年代开始,因为对鱼肉的需求,石首鱼被大量捕捞出口到美国,数量急剧下降,20世纪70年代进入IUCN红色名录。1975年,捕捞石首鱼被禁止;1996年,加湾石首鱼被IUCN升级为极度濒危。
然而,追逐捕捞石首鱼的推动力突然在近十年发生了转换,取而代之的是大洋对岸的中国对石首鱼鱼鳔的巨大需求。巨额的利益诱惑,使得当地居民不惜违法进行捕捞,再走私到中国等地区。每公斤石首鱼鱼鳔可以让渔民挣到8500美金,因此被当地人称为“海中的可卡因”。
很多人难以想象,为什么中国对一个不知名地区的鱼鳔突然有了兴趣。这其实和我们熟知的一个滋补品相关——花胶。
花胶是对所有用于“滋补”的干鱼鳔的统称,主要流行于中国及亚洲其他一些地区。虽然花胶不是某种特定鱼类的鱼鳔,但会因为鱼种不同而价格差异巨大,从一斤几百元到数十万不等。传统上,最顶级花胶来自中国特有物种、分布在中国东南部海域的黄唇鱼,其鱼鳔被称为“金钱鳘(mǐn)花胶”,价格堪比黄金,“疗效”则是可以照抄所有传统滋补品的神奇。
对鱼鳔的需求使得黄唇鱼被大量捕捞,几十年前,其种群就开始衰落。
虽然1989年就被列为中国二级保护动物,2006年被IUCN红色名录列为极危,但捕捞和非法贸易没有停止。随着种群数量快速下降,现在已经难见黄唇鱼的踪影。随着黄唇鱼的消失,贪婪的目光转向了一个体型和黄唇鱼类似,但栖息在地球另一端的加湾石首鱼。它,成为了花胶市场上的新宠。已经因为鱼肉需求而被过度捕捞的石首鱼又成了被追逐的目标。
尽管被列入CITES附录一,明确禁止国际贸易,但这条跨越半个地球的非法贸易链始终未曾断开。二十年内,加湾石首鱼的濒危等级连续升级,从“濒危”变成现在的“极危”。有人会用加湾石首鱼的鱼鳔来冒充“金钱鳘花胶”。
1997年到2008年小头鼠海豚数量下降的程度,和这个时期的渔业强度高度一致。科学家们最早发现小头鼠海豚的危机,强烈要求在其栖息地内禁止使用刺网。
然而,加湾石首鱼和小头鼠海豚的处境直到2013年后才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虽然致死率最高的是捕捞石首鱼的刺网,但捕捞其他鱼虾也会误捕小头鼠海豚。有研究发现,每一种流刺网都有小头鼠海豚致死的情况出现。近些年来,石首鱼和小头鼠海豚的数量都极低,大部分死亡事件都和捕捞虾相关。墨西哥政府响应呼吁,把很多种刺网的使用列为非法。但这并没有阻挡住小头鼠海豚种群崩溃的趋势。
2015年4月,墨西哥总统来到小镇 San Felipe,宣布了2年紧急措施,禁止使用任何刺网,并由政府来补偿渔民的损失。2017年,联邦政府宣布加湾北部地区永久性禁止刺网捕捞。然而,比起非法捕捞石首鱼一夜最多可以获得12万美元的巨额诱惑,每个月500美金左右的补偿显得太过苍白。当地很多渔民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了一种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动物,就要断送自己赖以生存的渔业。
若是按照建议换成一些对小头鼠海豚和加湾石首鱼影响较低的渔网,只能捕到平时10%的渔获量。矛盾无法化解。
当小头鼠海豚的野外数量降到30头时,人们发现,保护措施似乎来得太晚了;再不采取激进的方法,人们可能会永远失去这种动物。2017年,科学家们曾尝试捕捉小头鼠海豚,像中国对濒危的江豚一样进行迁地保护,借助繁殖个体来扩充野外种群。然而,第一头被捕捉的小头鼠海豚发生强烈的应激反应,立即被放生;另一头不过几个小时就宣告死亡。保护上的最后一搏,也宣告失败。
如果只有不到20头,这个物种还有希望吗?
小头鼠海豚保护协会的 Anna Hall 博士说,我们做了种群存活分析,如果彻底移除刺网,小头鼠海豚的种群是有希望恢复的。2019年8月的一次调查,研究者观测到了6只小头鼠海豚。它们依旧存活在那片海域,人们依旧值得为之战斗。小头鼠海豚的未来最重要的一环,就在其栖息地内是否可以完全消除渔业捕捞的影响,让它们有喘息反弹的机会。
虽然有军队进驻,执法监管在改善,但面对着海中的“可卡因”以及巨额利益,非法捕捞会停止么?
在地球的另一端,总是备受责备的我们,真的可以耸耸肩,说这是西方的阴谋,然后继续原来的消费么?倘若没有市场,没有源源不断的需求和高额的标价,也不会有当地人冒着违法被抓的风险顶风作案,去谋取这唾手可及的利益,也不会有人看着别人突然暴富,而愤愤禁渔措施的不公。这一环,不论承认与否,都存在于那里。
我们不需要昂贵的食物,我们只需要可持续的食物。我们不需要通过食物来彰显身份。食物只是食物。或者说,在果腹、美味以及视觉享受之外,我们通过食物来表达我们的生活态度——是健康的生活,是对自己、对家人、对环境负责任的生活。
在吃上,我们有着其他国家无可比拟的优越感,这种自豪同样可以带到我们对食材可持续来源的关注上:因为我们的消费,是否让一个物种有可能走向灭绝?是否会对其他物种带来灾害?
对于食材药材,我们需要多问一句,它们是什么?它们来自哪里?对于一些水生生物,它们的未来和我们的渔业管理密切相关,使用什么样的渔具,在什么样的地方捕捞,是否会破坏水生环境,是否会引起大量兼捕,影响其他物种?如果你想开始改变,可以参考WWF的海鲜消费指南,其中罗列了常见海鲜的来源和对环境影响,以及是否推荐食用。一个负责任的食客固然热爱美食,但或许也应关注食物与生命的关系。
在我眼中,最帅气的不是那些打开菜单毫不在意地把最贵食物点一遍的人,而是那些会转身问一句“这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根据来源地,娓娓讲出背后生命联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