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刚到西双版纳时,我在雨林中穿行,旁边经常爆发出狗吠似的粗哑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动物起跳逃跑的窸窸窣窣声,声声吠叫伴之逐渐远去。这就是赤麂[jǐ](Muntiacus muntjak),它在兴奋和报警时会发出狂野的叫声,类似狗叫,因此在英语中,麂(muntjac)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吠鹿”(barking deer)。
我到版纳几个月,听了无数吠叫,却始终不见其真身。直到某天我独自走在一条幽深的箐沟中,因为担心遇到野象,所以走得格外慢,每一步都尽量不踏出声。这个沟显然常被野生动物光顾,因为蚂蝗非常多。正当我手忙脚乱地浑身拔蚂蝗时,突然瞥见一只赤麂正趴在前方沟底,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麂类最大的特点是它们的武器。作为鹿科一员,赤麂是长角的,但犄角只分两杈。这犄角不像其它鹿那样直接从头顶长出来,而是先从头顶延伸出一对包裹着皮毛的角柄,角柄末端才长犄角。赤麂与其它麂类最大的不同是,角柄极其发达,长度远超过犄角本身。
但只有一根杈的犄角不容易架住对方,对眼睛等关键部位的保护也不充分。于是犄角开始往侧面分叉,并逐渐变长。终于有一天,犄角的长度超过了獠牙,用獠牙再也戳不到对方的皮肉了。于是獠牙退化,犄角演化为现在鹿角的模样。
绝大多数麂类都局限于一小片区域且濒临绝迹,赤麂却是个例外,分布区从中国南方、海南岛向南一直延伸到马来群岛,向西延伸至喜马拉雅山南麓,向西南直达斯里兰卡。它的栖息地从低地雨林直达不丹和尼泊尔海拔3500多米的高山森林,甚至在紧靠森林的种植园和农田中也能活得很好。
真正给赤麂和其它野生动物带来灭顶之灾的是热带森林栖息地的破坏。更重要的是,随着知识的普及,原始的“迷信”和信仰被摧毁,人们被商业化价值观洗脑,不再按需索取,而是大量猎杀、卖到市场。
来到版纳十个月后,我跟着向导瑶家老大,沿着野象开辟的林间大道向保护区深处走了一天一夜。突然老大低声道:“麂子麂子!快拍!”我一抬头,一只雌性赤麂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低头舐盐,由于石头阻挡,它没有发现我们。我赶忙掏出相机慢慢接近,担心它像之前见到的所有赤麂一样大叫一声,一跃而逃。
此时我恍然大悟:不论赤麂的适应性有多强,与人类文明的恩怨有多悠久,只有在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它才能如此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