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18世纪法国的启蒙运动,自然绕不开这一运动的领袖伏尔泰;说到伏尔泰对弘扬理性的贡献,一定会想到他在欧洲大陆不遗余力地宣传牛顿学说;然而要深究伏尔泰对牛顿科学著作的理解,那就离不开他的密友与情人夏特莱侯爵夫人。后者不仅是一位知识渊博、谈吐优雅的贵妇人,超前的女权主义者,而且是当时绝无仅有的知识女性,广泛涉猎文学、艺术、戏剧、音乐、民俗、宗教、哲学、数学与自然科学。
她翻译的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直到20世纪初仍是这一科学经典的最好法文译本。
下图是正当盛年的夏特莱侯爵夫人像,出自18世纪法国肖像画大师拉图尔,现为夏特莱夫人娘家封地布勒特伊堡的藏品。
这幅画呈现了人物的两种面相:首先,人们一眼看到的是一位耽于享受的法国贵妇,从她精心打扮的发型、黄蓝相配的华丽衣着、保养得很好的皮肤就可以看出来;其次,可以想见这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女学究,一手托腮,一手持圆规,桌前摊开着一本绘有几何图形的大书,身后还露出半个天文仪器。画面上方的法文写着她的娘家姓名与婚后头衔“布勒特伊的加布里埃·埃米莉,洛林的夏特莱侯爵夫人”。
夏特莱夫人原名加布里埃·埃米莉,1706年12月17日生于巴黎。她的父亲是法王路易十四的首席礼仪官、布勒特伊男爵勒·托勒里埃。埃米莉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另外两个哥哥都没活过中年,只有一个弟弟长寿并在后来成了主教。幼年的埃米莉聪颖过人,只是相貌平平,身材比同龄少女高大,开明的父亲请人教她击剑、骑马和体操,因此她自幼就不屑于做个循规蹈矩的闺中淑女。
埃米莉也受到良好的人文教育,对文学、音乐、语言、数学和自然科学都有兴趣。12岁时她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拉丁文、意大利文、希腊文和德文,成年后又自学了英文。据说妙龄少女埃米莉能翻译维吉尔的长诗,也能做九位数的心算。
成年后的埃米莉出落得亭亭玉立,加上生性活拨,精力充沛,喜欢打扮、跳舞、弹奏羽管键琴。在父亲的沙龙与巴黎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显得光彩夺目。
特别是,她还具有不同凡俗的数学领悟力,凭借数学知识在赌博中经常获利。1725年6月12日,未满19岁的埃米莉嫁给了比她大16岁的夏特莱侯爵克劳德。丈夫家境殷实,是香槟省西雷-叙尔-布莱兹城堡的主人,勃艮第大区塞米尔-奥苏瓦要塞的上校司令。婚礼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婚后两人就搬到布莱兹城堡居住。埃米莉从此成了夏特莱侯爵夫人。
从1733年初开始,夏特莱夫人开始向莫佩尔蒂学习物理和数学。
后者此时已是巴黎科学院院士与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他是牛顿学说的法国拥趸之一,又曾在巴塞尔大学从师于莱布尼兹的大弟子约翰·伯努利,可以说既掌握了莱布尼茨微积分的精髓,又深刻了解牛顿学说的要义。根据牛顿力学,莫佩尔蒂认为地球的形状是近似扁球形的,即两极半径小于赤道半径;而巴黎天文台台长小卡西尼认为是近似长球形的,也就是赤道半径要小于两极半径。
莫佩尔蒂和其他科学家率领的考察队,经过实测证明扁球形理论是正确的。也有人把最小作用量原理的提出归于他,不过费马在研究光线传播的时候已经提到类似的思想。所有这些都在日后影响了夏特莱夫人,对于本文更重要的一个事实时,几乎在成为夏特莱夫人数学老师的同时,莫佩尔蒂也成了她的新情人。
在结识夏特莱夫人之前,伏尔泰已经名满天下了。
还在耶稣会士办的大路易中学读书时,伏尔泰的一些讽刺作品就流传到社会上了,他也乐得被一些贵族同学的母亲邀请到家中,为那些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朗诵和写诗。才能与诗歌,是青年伏尔泰打开一座座私人宅邸和贵妇心扉的钥匙,他身边从来不缺少有钱的女人,此外还有漂亮的女演员。但是他的才华与倨傲也引起某些权贵的嫉妒,摄政王奥尔良公爵和教会高层人士更对他的作品不满。
他曾遭遇某贵族唆使当众棍击的羞辱,又数度被迫流放,两次被关进巴士底狱。若干年后起义者攻占和捣毁巴士底狱,视其为封建君主制度的邪恶象征,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里关过伏尔泰。他也曾避祸荷兰与英国,在那里感受到自由的空气与合乎理性的社会环境,所到之处他也欠下风流债。然而直到遇见夏特莱夫人之前,他还未曾遇到过一个能在心灵上与他相通、智力和学识与其匹配的异性。
从1733年到1743年,是夏特莱夫人与伏尔泰的“蜜月”期。她曾说:“由于被他征服了灵魂而带来的爱情,在过去十年里我是那样的幸福。我与他在西雷共同生活,彼此没有丝毫的厌倦与疲怠。当年龄和疾病消弱了他的兴趣时,我竟然长时间地无所觉察……”夏特莱夫人不知道,除了年龄和疾病之外,她自己的强硬和任性有时也会伤害伏尔泰的自尊心。
大约在1748年初,40多岁的夏特莱夫人又有了新情人——浪子、诗人与军官圣朗贝尔侯爵,后来还成了法兰西学院院士。伏尔泰一开始很愤怒,旋即转变了态度,还写了一篇肉麻的“致圣朗贝尔书简”,请他“在风笛上为她吹响爱情重复的、牛顿所不知道的美妙曲调”。伏尔泰认为这种安排保全了各方的友情与体面,自己也不必为离开夏特莱夫人感到歉疚。
不久夏特莱夫人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牛顿《原理》的翻译正接近尾声。夏特莱夫人一面为高龄妊娠感到担忧,一面夜以继日地工作,终于在分娩前数日完成了全部译稿。1749年9月10日,孩子出生一周后夏特莱夫人死于产后肺栓塞,生下的女婴也只活了一岁半。夏特莱夫人死于吕内维尔,夏特莱侯爵、伏尔泰以及圣朗贝尔都出席了她的葬礼,侯爵始终以为夫人怀的是他的孩子。
除了牛顿的《原理》,夏特莱夫人还有一部重要作品《物理学教本》,原来是为自己13岁的儿子路易斯写的,1740年在巴黎匿名出版,1741年又分别在阿姆斯特丹和伦敦重印。该书的第二版则于1742年在阿姆斯特丹出版,这一次夏特莱夫人做了较大修订,而且是具名,书前还附有作者像。这一版之所以有名,主要是书中批评了一位大人物德梅兰。
此人是一位地球物理学家和编年史家,由于红衣主教和有权势的莫尔帕伯爵提名,1740年接替丰特奈尔担任法国科学院常任秘书,不过在此任上仅做了三年。正是在担任常务秘书的这几年里,德梅兰与夏特莱夫人就“活力”的本质展开了多次辩论。结果夏特莱夫人不仅赢得辩论,而且大大提高了自己在欧洲科学界的知名度。1743年,该书的意大利文与德文译本分别在威尼斯和莱比锡出版。
四年后,年轻的康德在他的第一篇学术论文《论对活力的正确评价》中还引述了这场争论。
20世纪末以来,夏特莱夫人的事迹重新引起研究者与公众的兴趣。她的科学贡献也得到了科学界的承认。一颗小行星和金星上的一座环形山都以她命名。除了原始文献与通信集外,还有许多大众读物陆续问世。在这些书里,夏特莱夫人不再是伏尔泰的附庸,而是他的知己与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