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父母怎么这么“不听话”?疫情里的“家庭战争

作者: 熊珂伟

来源: 京师心理大学堂

发布日期: 2020-02-26

文章探讨了在疫情期间,子女与父母之间的沟通问题,尤其是父母对现代观念的不理解和固执。通过分析心智化能力的缺乏,指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认知差异和沟通障碍,强调了理解与接纳的重要性。

我们与父母的“战争”,似乎总是始于逢年过节寒暑假,终于返程开学上班去。小到“你妈觉得你冷逼你穿秋裤”,大到“工作不行对象不行我来给你安排相亲”,似乎万事万物都会引发我们与父母之间的“战争”。

随着寒假的延长,相关的表情包也越来越多了:京师心理大学堂,北师大心理学部出品,奉行“打造中国最专业的心理学科普平台”的项目定位,努力将北师大心理学百年积淀奉献于社会,凝聚师生力量传播科学知识,让心理学走进千家万户。

而最近谁也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新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的爆发,似乎给许多早已弥漫着硝烟的家庭开辟了新的战场: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向父母普及疫情的严重性和劝他们戴口罩又成为了一场新的“战争”的开端。

正如诗对联云:有人说:“其实自己与父母间的小打小闹反而增加了生活的趣味,算不上‘战争’这么夸张,父母还是愿意和自己沟通的,我们之间也不会真的演变为‘战争’。”也有人说:“其实这些都是沟通问题,只要我们愿意耐心讲,父母愿意耐心听,就都能好起来。”微博上有个话题叫#说什么也不愿意戴口罩的固执长辈#,当我们看到,子女在疫情中好言相劝父母戴口罩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时,还会只觉得这仅仅是沟通问题吗?

这届父母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当“你妈觉得你冷”并要求你穿秋裤时,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除了能感受到令我们感到无奈或烦躁的“爱”与“关心”,和有时又因为自己的烦躁而感到内疚外,我们通常还会有的一种反应是:“腿长在我身上,我知道我不冷,我也知道我不穿秋裤冻不到我,而穿秋裤反而会让我难受。”这时候,我们可能会和父母说说我们自己的感受,他们或许愿意去倾听,愿意去理解。很快,大家都能认同对方的观点,达成一致,和好如初。

但我们可能也会对此默不作声,因为我们可能已经对父母将会有的反应感到失望了——他们不愿倾听,也不愿理解,而是继续倾吐着类似“不可能!这么冷的天你不穿秋裤肯定冷!我不穿都冷死了!”的炮弹……于是,“战争”便开始了,或许是“摔锅砸碗”般的“热战”,或许是“一片死寂”般的“冷战”。而试图沟通,反而可能会招致更多攻击……

“唉,要是我爸妈不这么急就好了,要是他们愿意听我讲话就好了……”为什么想和父母好好沟通那么难?有一种可能是:我们的爸妈看待与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可能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当父母来“猜想”我们的感受与心理状态时,我们通常能够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我知道我不冷,我也知道我不穿秋裤冻不到我,而穿秋裤反而会让我感到难受。所以,我不穿秋裤。

”这种能够“想象(我知道我不冷)”和“预测(穿秋裤会让我不舒服)”自己的行为(不穿秋裤)和在人际关系中的表现(是否与父母沟通)的背后,有着属于我们自己的“感受、想法、目标、需求、意图、理由等心理原因(因为我不冷,况且穿秋裤会让我不舒服)”的能力,叫做“心智化(mentalization)”的能力。

用人话来说,就是我知道我现在这么做,我或将来打算那么做,都与我的感受、想法或目标有关。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与我自己的心理有关的、个性化的。当我们对自己能有这种意识和觉察时,这就意味着,我们对自己有了心智化的能力了。但心智化的能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我们自己身上,它还与他人有关。这意味着,我们不光会知道自己的行为和在其他人面前的表现,与我们自己的心理原因有关,而且还会知道其他人的行为和在我们面前的表现,与他们的心理原因有关。

当父母要求我们穿秋裤时,如果我们能去“想象”或“猜测”他们说这些话的原因可能是他们担心我们受凉,或他们在他们小的时候因为自己没穿秋裤而被同样地要求,并认为这样做才是好的时,那么我们也开始具备了对他人的心智化的能力了。但需要注意的是,心智化强调了两个方面:一个是行为与表现——这是我们的肉眼能够直接看到的。另一个是心理原因——这是我们无法直接看到、听到或获取的。

这其实就意味着,每个人的心理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黑箱”,我们无法光从这个箱子的表面(行为与表现)来了解到这个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心理),或是什么让这个箱子的表面是像现在这样的(他人的心理是如何影响他人的行为的)。

所以,当我们说出“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时,这就意味着我们在用一种具有心智化的方式,尝试和别人沟通,尽管这并不能保证我们心智化的准确性。但是,其他人会对我们说“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吗?或者,即使当他们真的这么说了的时候,他们真的“知道”吗?

或许看到这里,许多人的想法会是:“要是我的父母也像我这么能心智化就好了……”是啊,自我们出生起,我们就开始对父母有着无限的期待了。

婴儿时,我们会期待:“要是我饿的时候,我的父母能立刻出现喂饱我就好了……”长大点,我们会期待:“要是我能和自己的父母永远在一起,他们永远不会离开,不用去上班,我也不用去上学就好了……”再大点,我们还会期待:“我的父母为什么总是不理解我?要是他们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能给我多点空间就好了……”但即使到了今天,我们的诸多期待也仅仅依然是期待,它们依然没有实现,这多么令人失望、沮丧、难过啊……

还记得“心智化”吗?就像前面提到的,我们并没有办法真的去“读”出父母的心,父母也没有办法去“读”出我们的心。我们和他们之间彼此的相互理解,一切都要靠沟通,而不是猜测。但当我们与父母的沟通间存在许多阻碍、许多误解时,这令我们感到消极,感到难过,甚至放弃更进一步的沟通。而我们这些消极与难过的情绪,与减少沟通的选择,实际上更进一步地加深了双方之间的误解。

回到文章开始时的问题,我们与父母之间的“战争”,真的就仅仅是“沟通问题”吗?毕竟这些父母似乎是难以沟通的。我们前面提到过,“父母看待与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可能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呢?我们或许会清晰地意识到:我理解,我自己行为的背后,有着我自己心理上的原因。而别人行为的背后,也有着别人心理上的原因。并且,在进行有效的沟通之前,我无法知道别人的心理是怎么想的。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在成长过程中有幸获得了相同的能力。对于许多父母而言,他们心智化的能力或许在大多数时候只能用在自己身上。而当他们遇到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时,他们无法像我们一样,知道自己是在“猜想”别人行为背后的“心理原因”,而实际上会认定,其他人“一定”是因为某个心理原因,而这个心理原因更多地不是与那个人有关,而是和父母自己的心理有关:

“不可能!这么冷的天,我都觉得冷,你怎么可能不冷!”“胡说八道!这么暖和的天,你出门问问,怎么会有人感冒?我看你就是装的!”“我从SARS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生病,凭什么到你这就得戴口罩了?你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什么都懂了!”“你就是手机玩多了!你就是熬夜熬的!”

是不是听上去很不可思议?真的会有人是这么看待和理解世界的吗?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自己的生活:当我们处在恋爱中时,或当我们充满情绪时,我们可能会觉得别人“一定”是那样的:“ta就是不喜欢我了!”“你就是在存心气我!”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陷入到这种心智化模式里的时候。然而这并不是个问题,这是我们都会经历的一种自然的心理过程。一般而言,我们都能够恢复到原来的心智化能力上。而在我们恢复后,我们也会重新找回我们的反思(reflection)能力。

在这种能力中,我们会去回顾,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我们那么有情绪的,我们又在那些情绪里做了什么,对别人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当别人曾经做了那些事时,他们真的就是想伤害我们、气我们吗?我们往往会想出不同的可能,并意识到:喔,原来刚刚是我太生气了,所以才那么想的。

但倘若,一个人,ta几乎无时无刻、不分场合、无论对谁,都认定别人“一定”是ta想的那样的,对别人进行自顾自的“解读”,而又无法接受另外的观点(比如开头话题里我们希望长辈相信的“戴口罩能保护我们不受病毒侵害”),或更多的解释,并且觉得所有人都在让自己失望、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自己时,这就是一种缺乏足够的心智化能力的表现了,这也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

因为这一方面增加了双方之间沟通的阻碍,而另一方面,当我们有着沟通的愿望和被理解的期待时,对方的“沟通”方式会不停地令我们难过、失望,甚至是愤怒,似乎总是在挫败这我们想要沟通、想要被理解的愿望。而这,也会让我们在希望父母变得“听话”,和“改变父母之路”上,变得尤为艰难。

让我们带着这些沮丧和无奈来看一首诗:On Children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作为子女这个角色的我们,在阅读这首诗时,或许会收获无限的认同。但,倘若我们调转角色身份,将诗中孩子的角色转换为父母呢?我们的脑中从小开始就会有一个与父母有关的形象。当我们独处时,当我们与他人交谈时,当我们与父母相处时,我们的脑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形象。向上滑动阅览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我们会用“我爸……/我妈……”这样的句式谈论起或想起我们的父母。

而我们也从小就对“父母”这个角色有着自己的期待:“我希望爸爸/妈妈是一个……的人。”我们会希望父母是“全好”的,是能够对我们百依百顺的,是能够完全理解我们的,是能够永远陪伴着我们的……但我们的这些期待和愿望似乎并没有办法真的被“完美”地实现。

当然,当我们发现他们和我们想象中不一样时,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依然期待着,希望有一天,父母能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是,这些模样究竟是谁?他们真的是我们父母原本的样貌吗?我们心里的“父母”,真的是我们“现实中”的父母吗?既然我们对父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期待,那么多那么多的不满,我们的心理,又给“父母的形象”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呢?

我们可能已经在这条“改变父母之路”上走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了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久到了忘记欣赏沿途的风景,久到了不知道还有其他的路……或许,我们可以先停一停,看一看我们都走遍了哪些地方,而我们又将要向何处走去,再去决定,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是啊,父母对我们来说,也是独立的人。他们有想要来改变我们的时刻,我们也有想要改变他们的时刻。我们或许感受过,父母按照他们的意志并希望我们能够成为他们希望的样子。

无论我们作何解释,如何表达,他们似乎都“听不到”,似乎只想着把我们的大脑变成他们的大脑的“复制粘贴”的版本。而当我们试图改变父母时,他们似乎也不会听,不会做,我们好像总是在徒劳。这多么令人沮丧啊……

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在心理咨询中,也是一件需要花费较大功夫,才能促成改变的事,更何况当我们作为孩子想改变父母时,这种角色和地位上的差异带来的阻碍呢?而还有没有那样一种可能,我们的父母——无论我们有多么地期待,多么地努力——也都是无法被我们改变的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当我们觉得父母“不听话”,并希望改变他们、让他们“听话”时,或许这就已经是一个不现实的期待了。这似乎更令人感到难过和沮丧了……

上面的文字或许会引发大家浓烈而又复杂的情绪:我们可能对父母不喜欢的地方感到愤怒、怨恨,想要怪罪,可是细细想来,又会感到些许内疚,十分矛盾。我们可能对自己无力改变父母而感到失望、沮丧、抑郁,怅然若失。我们可能对自己与父母在未来的相处上感到迷茫,头疼,不知所措。我们甚至可能对无法选择父母这件事本身而感到无奈、失落。我们可能对别人有着“更好的父母”而感到羡慕,甚至是嫉妒……

他们是“爱”我们的吗?倘若他们真的“爱”我们,我们怎么又会感到如此痛苦呢?他们或许是“爱”我们的,但即使果真如此,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也还是着实让我们难以承受。或许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是这么被“爱”的,而他们,也因而学习到了这种“爱”的方式——是啊,表达爱的方式,是学来的。

当我们还是婴儿时,我们就开始“学习”如何与其他人互动和沟通了。

如果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大脑发育得足够好,获得了足够的、“准确的”爱,那么我们大脑的神经回路就会被塑造成“会爱”的模式,我们也会发展出足够高的心智化水平,去建立足够好的人际关系。然而,我们的父母,或许是因为时代原因、家庭原因,或各种各样我们想不到的原因,失去了“足够好”的成长机会,失去了发展出更好心智化水平的机会。而这,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或许,如果他们是“爱”我们的,他们“爱”我们的方式,可能已经竭尽他们的所能了。这会是一个令人感到心痛的现实:我们的父母与我们想象得不一样,而似乎他们也不会成为我们想象中的样子了。而我们,也并没有“改变”他们的能力。是啊,上面的那些内容,理智上看,很有道理。

但是情感上,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会痛苦,我们想否认,我们希望作者在胡扯,我们希望出现奇迹,我们希望自己无所不能……但如果要接纳这样一个现实,同时也意味着失去:我们失去了“美好父母”的愿望,失去了“被理解”的可能,失去了改变父母改变期待,失去了对未来生活的一些不一样的憧憬,也是去了对自己是一个能够改变父母的人的幻想……

毕竟,我们作为能够心智化的人,终究会看到,我们的父母也是独立的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大脑,而无论我们多么地渴望,他们的大脑都不会成为我们的大脑的“复制粘贴”的版本,而他们的大脑,也会驱使他们做出和我们期待所不一样的事。看到现实没那么难,而接纳,也从未容易过。或许,无论理智说得多么有道理,我们在情感上还是感到痛苦、难过、难以接受,想要去否认一切。

毕竟,我们发现父母与我们期待的不一样时,当我们发现他们有自己的样貌时,我们又该如何安置我们那颗曾经在“改变之路”上疲于奔命的心呢?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以前对父母想的,现在就不能想了,我们以前对父母有的感受,现在就不能有了,我们以前对父母所做的,现在就不能做了。我们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去想,去感受,去做事。只不过我们需要多做一个准备——一个结果可能和我们想象得不一样、一个我们会失望的准备。

或许一天,我们可能会接受的是,自己可能并未真的认识过父母,理解过父母“真正的样子”。然后,面对一个对我们来说有点陌生的父母,放下曾经的执着,重新去认识他们,然后,重新上路——一条不一样的路。

有许许多多的人——我们自己也好,我们的父母也好——在成长过程中,失去了“好好长大”的机会,这似乎让我们被困在了“过去的牢笼”中,虽然不断重复着挣扎,但难以解脱。即便我们不够幸运,我们的未来也并非死路一条。

以“自我探索”和“自我成长”为目标的心理咨询,能够试着帮助我们体验和过去不一样的人际关系模式和“成长”方式,帮助我们在曾经“卡住”的地方,一点一点松脱。但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得等到进入咨询,和自己的咨询师共同努力后,才会慢慢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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