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某个清晨,一小群白鹇(Lophura nycthemera)走到了古田山保护区一处林地的边缘,林地边上是潺潺的小溪。白鹇们在林阴里停下来,审视着自己每天都要驻足的溪流。小溪另一边的远处,站着等候多时的我和一群小伙伴。
古田山在浙江省开化县境内,我小时候常被带去这沁凉的山里度过几个夏日。那时,我从本县记述中得知,这片山里生活着黑麂、白颈长尾雉、中华穿山甲级别(国家一级)的保护物种,还有保护级别略低(国家二级)但是更优雅的白鹇。
很遗憾的是,我小时候只会泛泛地观察自然,体验不了山林的精致多样,也没能发现国家保护级别的野生动物。在两眼朝天的视角下,此间的林中生活着140种左右的鸟类,却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记忆,对白鹇的印象也只是挂画和文献上的图片而已。
2015年这一次,是我长大后作为观鸟者第一次进入古田山,也是我第一次冬季进古田山。尽管是冬季,但还是能感受到典型的温暖湿润的华东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以厚朴、连香、野含笑、香果树等等组成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完全将这里覆盖,近2000毫米年降水量聚集成众多溪流,溪流冲刷出山谷,潮湿的岩石长满苔藓和青草,灰背燕尾、小燕尾、褐河乌和红尾水鸲忙碌寻找着缝隙里的昆虫,还有白鹇会在清晨到访。
华东山区冬季清晨并不算寒冷,湿度却非常大,前夜的小雨均匀分散在空气中,十来米外林间小溪半隐没在重重的雾气里。临近早晨6点,第一只白鹇决定好了晨间活动的时机,终于走上了它们的舞台——河床上的大岩石。
《禽经》言白鹇“似山鸡而色白,行止闲暇”,“鹇”字的意源即“闲”的引申。迎面走来的白鹇,雄鹇身长1~1.2米,在雉类中也较为大型。
他们的颈背、双翼和长尾都覆盖着点缀V字型黑纹的白色羽毛,长如发丝的黑色羽冠披于头后,脸是鲜红色的裸皮,质感和公鸡类似。中国福建亚种(L. n. fokiensis)的白鹇,翅膀上黑纹大而明显,向尾尖方向逐渐变得细小而致密。同时,雄鹇的腹面从喉部是完全的黑色,腹背两相对比,显得白鹇更白了。雌白鹇要小得多,因为没有那长长的尾羽,体长只有60~75厘米,褐色低调的外观适合在育雏工作中,作为保护色。
雌性和雄性白鹇的双脚都是赤红色,只是雌鹇脚上没有叫做“距”的尖刺。
白鹇分布广泛,有多达15个亚种,覆盖了中南半岛、华南、西南和华东。除了个别亚种以外,总体处于无危(LC)的级别。古人欣赏白鹇这种“山间大鸡”(雄性)的美丽,将他们作为珍禽饲养,作为非同一般的礼物赠予友人。
公元754年,天宝十三年,这是大唐盛世的最后光景。这一年中,李白游览到达了黄山脚下,遇到了隐士胡晖和他所饲养的白鹇。
李白求白鹇的位置在黄山和古田山邻近,此处的白鹇都属于福建亚种。对于这些珍禽,李白记录道:闻黄山胡公有双白鹇,盖是家鸡所伏(孵),自小驯狎,了无惊猜,以其名呼之,皆就掌取食。然此鸟耿介,尤难畜之,余平生酷好,竟莫能致。而胡公辍赠于我,唯求一诗。闻之欣然,适会宿意,援笔三叫,文不加点以赠之。
我们因此得知,那时人们已经在尝试人工饲养白鹇。白鹇的蛋重50克上下,每年3月出产,一窝2~16枚。孵化期25~26天,比家鸡略长。由家鸡代孵在技术上是可操作的,只是在当时原种需要从野外获取。
李白得到了如此美丽优雅的珍禽,感慨道:得了这对白鹇,从此陪它们做山林野人也无妨了。然而一年后渔阳鼙鼓动地来,乱世的浪潮裹挟着李白在奔波漂流中终其一生,这对白鹇也再不见记载。
林荫里的白鹇陆续现身了,它们分为两群,每群都有一只雄鹇各带着三四只雌鹇,在相隔十多米的两处溪流岩石上活动着。这是两个白鹇家庭,一雄多雌是它们固定的家庭结构,成年雄鹇有较强的领域意识而不混居,和多只雌鹇群居,雄鹇觅食活动时,雌鹇也不远离。
雄白鹇外表华丽,雌白鹇外表朴素,育儿的工作由雌性单独承担,这样的雌雄差异和繁殖模式在雉类中很普遍。白鹇的雏鸟也和家鸡一样是早成鸟,出生后两小时就可以随父母活动。白鹇小男孩的初始羽色和雌鹇相似,他们的一身褐色羽毛在成熟过程中逐渐换成白色,距也会随着年龄增加而长长。
古田山里,我再次打量了白鹇们的小舞台,这条小溪远去的方向被浓密的灌木和茅草完全遮蔽,白鹇会嫌弃它的荫庇过密,小溪上游方向是保护区入口处的园林,河岸抬高硬化,因而去除了许多植被,人工营造的空旷环境和保护区有计划的投喂将它们吸引到了这里。白鹇是典型的森林雉类,喜欢在这种空旷且有裸岩的溪流寻找苔藓、根茎芽,昆虫和蜗牛等。
白鹇们完全没有匆忙离去的意思,太阳已经照到了宽阔的山谷,一大群灰喉山椒鸟感受到暖意,从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拥挤到我们面前,红色的雄鸟和黄色的雌鸟热切地讨论着,突然一跃而出,像一股双色的旋风从山谷一端刮到另一端,带走了山谷的雾气。
透过变得稀薄的雾气,我们竟发现又一只雄鹇站在枯树上,这让我想起曾见过白冠长尾雉、红腹锦鸡、斑尾榛鸡和自家老母鸡站在树梢的场景。说到底,鸡也是一种鸟,虽然常在地上和我们相见,但有机会还是会上树取食,睡觉时也择良枝而栖。不过眼前这是雄鹇站在暴露的枯树上,不像是昨晚睡在这里,那么这就是进行着以炫耀宣示为目的的晨练了。
我们离开溪边,走向树上白鹇和山谷外似乎有着更多林鸟的地方。等我返回,白鹇已经完全离开了清晨驻足的溪边,石头上跳来跳去的动物换成了红尾水鸲,它红色的尾巴快速地张合,庆祝自己独占了空旷的溪流,直到下一个清晨白鹇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