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趣味科普爱好者眼里,马克·亚伯拉罕斯(Marc Abrahams)无疑是个风云人物。他的形象非常鲜明:瘦削,灰白色的头发,一双锐利的眼睛,永远穿着深色高领毛衣和同色裤子,但在公共场合永远会做出某些出乎意料的事情,集合了理工学科怪咖和喜剧明星的双重特性。1月13日,应邀来京参加腾讯青少年科学小会的亚伯拉罕斯,在闲暇之余也“空降”果壳,与我们进行了一场公益性质的交流。
活动一开始,他首先拿出了一件摸不着头脑的标本:一小块被密封在透明塑料中的棕褐色方块,并要求大家猜测,此物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果壳同仁们在科普界素来以脑洞奇大而著称,最终揭晓的答案还是让我们大吃一惊:这是一块澳洲袋熊的粪便标本,而2019年度搞笑诺贝尔物理学奖,就是被授予了研究袋熊排泄物为何呈现立方体外形的乔治亚州理工大学流体力学专家胡立德等七人。
“我从小喜欢科学,以及幽默,我一直想写一点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东西。” 亚伯拉罕斯告诉我们,创立搞笑诺贝尔奖的灵感部分来自他的朋友,《科学美国人》专栏作家马丁·盖特纳(Martin Gardner )。在盖特纳的启发下,亚伯拉罕斯最终找到这本趣味科普杂志《不可思议研究年鉴》,并应邀成为了杂志主编。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萌发了将收集来的各色趣味科研成果进行评选颁奖的念头。
“总体上说,现存各个领域的各种奖项,总是喜欢把筛选标准定得两极分化,非好即坏,比如奥斯卡奖是颁发给那些艺术表现杰出或者票房成绩优越的电影,金酸梅奖则是颁给那些糟糕的影片。但我们这个搞笑诺贝尔奖就截然不同,唯一的筛选标准,就是必须让普通人发笑,感觉脑洞大开。” 亚伯拉罕斯表示。
如果看看29年来“搞笑诺贝尔奖”的获奖名单,那么你会发现各种令人喷饭的意外事故:2001年医学奖颁给了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医学专家彼得·利巴尔斯,他的研究题目来自于他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亲眼观察“关于椰子坠落伤人现象调查”;或者2019年化学奖得主日本明海大学保健医疗系教授渡部茂,他的研究课题是“五岁儿童究竟一天能分泌多少唾液”。
“一开始我们很谨慎,我们通过电子邮件,悄无声息地开始联系这些得奖者,如果他们说不,那么我们就此打住。幸运的是,绝大多数获奖者都接受了奖项,且影响力不断扩大。”亚伯拉罕斯说,为了角逐医学、人类学、化学、生物、营养学等十个研究类别一本正经的奖项,亚伯拉罕斯和他的团队每年都能收到超过一万个奖项申请,申请者包括富有幽默精神的科研机构、专家本人、行业媒体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甲。
与普通“吃瓜群众”的常识相反,一年一度的“搞笑诺贝尔奖”已经吸引了许多正派诺贝尔奖得主参与评议并充当颁奖嘉宾, 比如卡罗尔·格雷德(2009年诺贝尔医学与生理学奖得主)、弗兰克·维尔切克(2004年物理学奖得主)。不过亚伯拉罕斯为了维持奖项的普适性,会坚持从大街上随机找一些路人询问他们的意见。
“需要强调的是,搞笑诺贝尔奖得主并不完全是一些无聊之徒,严肃的专业科研工作者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然后他们的研究最终导向了所在领域的重大突破。” 亚伯拉罕斯告诉我们,搞笑诺贝尔奖也会授予一些对人类社会和经济运行有深远影响的小概率“黑天鹅”事件的研究,比如1995年经济学奖就颁给了因非法交易而搞垮了巴林银行的新加坡分行交易员尼克·利森。
更重要的是,在搞笑诺贝尔奖得主中,有些甚至最终走上了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的红地毯,比如荷兰物理学家安德烈·海姆(Andre Geim)。
海姆和搭档迈克尔·巴里于2000年以“磁悬浮青蛙实验”获得了当年的搞笑诺贝尔物理学奖,他们还对这次恶搞实验进行了进一步的科学研究和解读,由此证明英国数学家塞缪尔·恩萧(Samuel Earnshaw)于1842年提出的“恩萧大定理”——任何物体不能单独依靠电磁力支撑而实现磁悬浮——并非完美无缺。在10年之后,海姆本人又以以石墨烯材料实验成为了货真价实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不可否认的是,“搞笑诺贝尔奖”的流行,从侧面折射出一个尴尬的趋势: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造就的信息洪流中,大众关注接受的信息越来越浅层化,娱乐化,从而使得在某种意义上,科学研究的理解门槛逐渐升高,最终远离了我们的日常视野。
在一次和《生活大爆炸》制片人埃瑞克·L.卡普兰(Eric L. Kaplan)以及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罗伯特·威尔森对谈的脱口秀里,亚伯拉罕斯承认,美剧《生活大爆炸》揭示了科学家与科学幽默的一面,而“搞笑诺贝尔奖”的目的,是让普通人也可以用某种轻松的方式观察,甚至介入科学家的日常生活和思维世界,从中发现乐趣和启迪。
“无论是科学家,还是普通人,往往都会认为科学和幽默、有趣是不相容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亚伯拉罕斯说:“幽默往往来自你对陌生事物和体验的手足无措或者误读。如果你对这种事物或者体验太过熟悉或者一无所知,那么幽默就很难诞生,《生活大爆炸》就是抓住了那些普通人生活中的日常细节,再安插到这些科学天才身上,然后让身份与行为错位制造笑料。”
在亚伯拉罕斯眼中,搞笑诺贝尔奖的妙处和《生活大爆炸》一样,它从某个大众喜闻乐见的笑点切入,然后再顺理成章地代入硬核科学内容,尤其对于那些平时对于复杂而艰深的科技新闻望而生畏的青少年或者普通成年人。
“这个奖项的初衷,就在于它能让人们发笑,而后开始深思。他们第一次看到时会大笑,然后在社交网络或者现实中分享时,他们会在脑海里再回溯一遍。这样,在这个讯息过度爆炸的年代里,我们的每一个奖项,就能让某个科学工作者的研究成果在你的脑海里至少出现两次。”
当我们问道,搞笑诺贝尔奖是否会让“幽默”喧宾夺主,影响大众对科学的好奇心时,亚伯拉罕斯这样说:“科学家和科普工作者应该时不时从他们的实验室或者书桌前走出来,来到平常人当中,分享一杯咖啡,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告诉后者自己在做什么。通过欢笑,一点点改变我们对世界的认知,这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