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了，我不跑啦，再也不跑啦。”
火明亮，屋子里暖融融的。兔子、河狸和鼹鼠都在，大棕熊和臭鼬也来了。小伙伴们坐成了个半圆，正一起望着毛色斑斓的不速之客。
“所以你是……”臭鼬想了想，“家猫？”
被叫做家猫的动物大大咧咧挥了挥手。“哎呀，那都是人的偏见。家猫，野猫——好像是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才是家猫，其他的都是野猫似的。但是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臭鼬挠挠耳朵。“那……”
“叫我猫就好。”自称是猫的动物抖了抖耳朵，“反正现在人也都消失了，还要那种区分做什么？不用分啦。”
“哦。”臭鼬点头，征求意见般地看看其他小伙伴。“那就……猫？”
“喵。”猫点头，“对对。”
“那，刚才你说，”大熊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是从遗迹里来的？”
“嗯啊。”猫在火上烤手，“不走运啊，差点冻僵了。幸好你们这里还烧着火。我隔着老远就看到啦。”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兔子问了半句。
“突发奇想嘛。”猫咧着嘴笑，露出四颗尖锐的虎牙，“就是觉得，哎，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应该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就出来了。结果没想到，外面实在是太冷啦。我都想回去了。”
大熊看了一眼兔子。“这么冷的天，要不，多留几天？”
兔子猛点头。“多给我们讲讲遗迹里面的事吧，我们都没有去过呢。”
“还有故事。”大熊补上一句，“你一定有不少故事吧？讲几个给我们听吧。”
“故事啊……”猫舒服地打起呼噜，“嗯，夜这么长，讲故事也不错。讲什么故事呢？”
“讲和人有关的故事吧。”鼹鼠冷不防插嘴，“我一直对他们很有兴趣，不过找不到太多资料。”
“这个倒是能讲一讲。”猫说，“毕竟我们和他们一起生活过挺长时间……真的讲？”
“嗯嗯。”兔子点头。
“好啊。”大熊说。
臭鼬看看河狸，然后和河狸一起点头。
“那好。”猫清清嗓子。“那我就从头讲起——你们都知道吧，人本来和猴子差不多？”
兔子用力点头。
“嗯，可是后来，他们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大概是从用双脚走路开始的。”
“嗯嗯。”鼹鼠接了一句，“从树上下来了。”
“对对对。”猫满意地看了鼹鼠一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胆子变大了，会去偷我们亲戚的猎物。就是那些体型很大的亲戚。”
兔子张大了嘴。
“我们和人从那时候就开始打交道了，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打不过我们。”猫停下来，舔了舔烤得热乎乎的手指，“我们的那些大亲戚们捉到猎物吃不完的时候，就总被他们偷。”
“后来他们也学着打猎。虽然他们没有尖利的牙齿，跑得也不快，但是他们成群结队的，还是能打到猎物的。我们和他们曾经起过不少冲突。”
猫长叹口气。“那可真是一段好日子啊……”
兔子眨眨眼睛，把嘴闭上了。
“后来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开垦了田地，开始种庄稼，到了秋天再把庄稼割下来放起来。大概就是那时候，我们的祖先开始和人住在一起了。不只是我们，还有些其他动物也是。不过我们和其他动物有个最大的区别——”
“驯化。”鼹鼠说。
“对，他们都被驯化了。”猫骄傲地眯起眼睛，“我们没有。我们还是自由的，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我们和人一起生活是自愿的，不是被迫的——所以有一段时间，人把我们视为神明。”
“那也是一段好日子……”猫咂咂嘴，有点怀念地闭上眼睛，“可惜我没赶上。”
大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鼹鼠。鼹鼠好像在打盹。
“总之，后来就是我们和人一起生活了几千年，直到他们消失。他们不见了，我们还在。”猫好像有点意犹未尽，“大概就是这样。”
“人是怎么消失的？”鼹鼠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这部分一直都没有个明确记载。”
“哈！”猫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对这个感兴趣！刚好我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怎么知道的？”兔子和鼹鼠一起问。
“因为我们和人离得最近啊。”猫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过人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们猫总是最快知道的。”
“呃……好像和人在一起生活的狗也不少？”兔子问。
“他们啊。”猫从鼻孔里呼气，“除了摇尾巴、叼飞盘和流口水以外，他们别的什么都不关心。”
“哦。”兔子点头，打算下次遇到狗的时候问一问。“那，人是怎么消失的？”
“关于这件事，我们家族有很清楚的记录流传下来哦。”猫仰起头，“大致上，是他们自己把自己搞没了的。”
听到几声表示疑惑的声音后，猫才满意地继续说。“人发展了几千年，造出了不少了不起的东西——虽然种族不同，可是不能不承认这点——比方说跨海的大船啊，还有邮政系统什么的，这些全自动的东西，都是人在最后那几十年搞出来的东西，到现在还能用。”
兔子和河狸一起点点头。
“他们还搞出了其他东西，比方说隔着很远就能互相说话的小盒子，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铁鸟，还有些会亮起来的黑色镜子之类。在人消失以前，这些东西都已经很常见了。现在在遗迹里，还能看到这些东西，只是都不能用了。他们做机器还是很有一套的。”
“然后，好像是在北美洲的什么地方，有一些人搞出来了很小很小的机器，小到看不见。”猫比划着，“据说是只要把这些很小的机器吃下去，就能让人彼此之间传递想法。说那些小机器会跟着血液流到脑子里还是怎么样，总之就是会把想法传给其他人。”
“这件事当时在人类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他们当时在用一个……好像叫互联网还是什么的东西来传递想法，但是还是觉得那速度太慢。于是很多人都盼着能用到那种小机器。但是那种小机器好像很难做的样子，于是人就让那些机器去生产更多的机器。”
“大概就是这样。每个机器都再造出一个机器来，然后数量再翻倍。”
“然后灾难就发生了。”
“那种机器从实验室里跑了出来，开始复制自己。一开始人还没有发现，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只用了几个月时间，那些机器已经到处都是，没办法清理了。它们复制的时候用了大量材料，在北美洲中间挖出了一个大坑，海水都倒灌了进来。”
“微小的机器被风带着飘得到处都是。所有生物都沾上了那种机器，一旦沾上就去不掉。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有了那种机器，开始能够听见别人的想法。附近的人越多，听见的想法也就越多。因为受不了这些无止境的噪音，不少人疯了，也有不少人自杀。还有些人逃到山上去、跑到海上去，跑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猫叹了口气，“当然，后来他们都死了；人早就不能一个人生活啦。反倒是有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没死，他们适应啦。后来他们很快设计出来巨大的机器，能让人把自己上传上去。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搞不懂，好像是说以后就能在机器里生活了。”
“人就排着队，去把自己上传上去。每个城市都这样，只花了不长的时间。人就这样消失了，只变成了几台机器。好像是沉到海底了，要不就是飞出地球了。”猫耸耸肩，“整个过程就是这样，非常干净利落。唰——人就消失啦。”
兔子转了转眼睛，看向河狸。河狸一脸呆住了的表情。
兔子又转向鼹鼠，鼹鼠好像在想着什么。
“那么……”臭鼬说，“是不是说……”
“我们会说话……”这是大熊的声音。
“也是那些小机器搞的？”鼹鼠补完了这个疑问句。
“应该是。”猫点头，“人消失以后，我们猫组织了一次规模挺大的会议，研究了不少这类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些小机器增强了我们脑子的能力，也让我们能彼此沟通了。”
“真是……不知道……是好是坏呢……”鼹鼠有点结巴。兔子第一次看到鼹鼠也有结巴的时候。
猫耸耸肩。“管它呢。我们猫的一贯观点是，不管好事坏事，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有好事的时候我们就高高兴兴，有坏事的时候也不要失去希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明天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事等在前面呢——我们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兔子跳起来，“不管好事坏事，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嘛！”
“就是！”猫笑起来，“自己的心情最重要！”
“嗯嗯！”兔子猛点头。
兔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传来另一个声音，虽然小但是很清晰：“你好，我是来自外星的调查员，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什么？谁在说话？”兔子歪了歪头，抖抖耳朵。
“我是来自外星的调查员……”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可是兔子的注意力已经跑到一边去了。门外似乎有脚步声……
真的有。脚步声停下来了，接着是敲门声。嗒，嗒，嗒。熟悉的节奏。
兔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谁呀？你等等哦，我过会儿跟你说。哦不是说你！门口的家伙！不要跑！”
“我不跑。”果然是熟悉的声音，“我这次不跑啦。再也不跑啦。”
屋里安静了下来。猫舔着手指的动作也凝固下来，眨了眨眼睛。
兔子三两步就跳到门口，深深吸了口气，一下子把门拉开。
冬夜的风裹着雪花飘进来。兔子哆嗦了一下，睁大眼睛。
门外，两只明亮的眼睛映着屋里的火光，嘴角带着笑意。
火红的皮毛像火焰一样。
“新年快乐。我回家了。”
从2017年1月1日开始，走过三年时光的「猛犸的故事」，已经完结。感谢大家三年来的陪伴。会话窗口发送「猛犸的故事」，你就能看到全辑。当然在物种日历，你还能看到更多新的故事。希望它们也能偶尔治愈，被生活致郁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