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化的黑色家猫游荡在希腊雅典的街头，寻找自己的食物，享受着卫城的日出日落。和很多城市动物一样，它面临着现代社会带来的威胁。它的生命终止于穿过雅典马路的某一夜。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等我看到它时，它已经在兽医停尸房冰冻了一周。然而这只猫的命运，却在这个时刻发生了改变。它没有被立即处理，而是为一个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和当时的导师、兽医一起努力，我们把这只死于路杀的野猫变成了一件标本。
只可惜，我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做标本。它没有恢复成生前威风凛凛的样子，反而和马达加斯加的艾艾狐猴（即指猴）更加神似。比较遗憾的是没能记录下它生前的样貌。我带着这只“黑猫”踏上爱琴海的Naxos小岛，开启了一段关于野化家猫的研究历程。这只立不住布偶般的“黑猫”，在我租住的客厅里，陪我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家猫，根据它们与人的关系被分成了三类：宠物猫、流浪猫、野化家猫（野猫）。
宠物猫被养在室内，有的被允许自由出入房屋。流浪猫之前与人有过接触，但是离开了原来的饲养环境，对人类的依赖和接触有所减少。野化家猫则从来没有与人有过接触，或者接触随时间推移已经变得十分微小。流浪猫如果没有被领养，没有重新与人建立联系，最终都会变成野猫。好奇心到底害死了谁希腊、夏日、爱琴海，每当说到这些，呈现在你脑中的大概是蓝白相应的圣托里尼，或者是充满历史感土色的克里特岛。
在这片美丽的海域里，散布着超过2000个岛屿，很多岛都有人类居住，也有不少因为面积太小而无人问津。原本的认知是，人类最早在9500年前踏足这片区域。而在2019年10月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人们在这个Naxos岛上发现了20万年前尼安德特人的活动痕迹，并且推测当时的“人类”已经具备航海能力。不过，彼时一起登陆的并没有我们故事的主角。
它们在9500年前才被人类带到地中海地区；它们的肉爪真正触摸上爱琴海的岛屿，则是在青铜时代（约公元前3200年），此后便随着人类的脚步，在不同岛屿上宣示着自己的领地。岛屿是一种很神奇的生态系统，因面积大小不同，可以支持的生物量大相径庭。有些岛屿面积过小，只能支撑有限的能量级，而捕食者因为猎物数量太少，根本无法形成可以繁殖的种群大小，进而可能从这些小岛上消失，比如蛇。
由于缺乏捕食者，很多物种不需要把大量的能量和时间放到反捕食行为上，比如小心翼翼地观察警惕周边，或是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因此，它们可以将宝贵的能量更加集中到繁殖与觅食上。既然没有捕食者的威胁，种间竞争就成了最大的选择压力。为了更好地竞争食物，一些个体会更为好奇、更为激进地探索一切可能入口的食物，而反捕食行为慢慢减弱甚至消失。这本来是一笔划算的帐——直到猫随着人来到这些地方。
猎物本该躲开的本能，变成了跑上前去探究一番的好奇。喵咪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大餐。就这样，众多本来平衡许久如同天堂的地方，被入侵的猫变成了地狱。不论大猫、小猫，它们都是捕猎的好手。我的“黑猫”需要做什么？为了知道爱琴海分布最广的一种蜥蜴（Podarcis erhardii）对猫引入历史产生的行为变化，我们开启了三个月的野外工作。
结果发现：在Naxos这个长期被人类和猫占据的大岛上，在野化家猫数量多的区域，这种蜥蜴的数量只有猫少区域的一半；猫多区域的蜥蜴，尾巴更容易断开（比没有野猫区域的种群高出两倍概率），以便它们逃脱捕食者的魔爪；与此同时，猫多区域的蜥蜴会在离庇护所（石头、石墙等）更近的地方活动，一遇到危险，更快逃离。那么，我的“黑猫”需要做什么呢？
我们把面积大小不一、隔离时间不同的岛屿上的蜥蜴抓回来，放到一个研究装置里，观察它们对“跑”过来的黑猫有何反应。你大概能够猜到结果。来自猫多地区的蜥蜴，还没等“黑猫”跑多久，它们就逃离开正面冲突的区域，很多还跑进了我们设置的“庇护所”里；而来自猫少或无猫地区的蜥蜴，就傻大胆很多，不少个体还跑上前去观察“黑猫”。不过有意思的是，随着实验次数增多，所有蜥蜴都开始提高警惕，跑得越来越早。
这种行为的弹性，也许可以帮助一些个体逃离捕食者的第一波攻击。然而，如果把物种的范围放大，它们能否逃脱捕食者，甚至是局域灭绝的风险呢？事实证明，在很多其他岛屿上，它们不能。不散养才是你的温柔野化家猫被IUCN列为世界百大入侵物种之一，已经侵入全球近18万个岛屿。它们捕食能力强大，全球岛屿上8.2%的生物灭绝事件都与它们有关，14%的濒危鸟类、哺乳类和爬行类数量因它们而大幅降低。
史密森尼候鸟研究中心的研究结果还表明，过去500年间，野化家猫导致至少63个物种灭绝。深受影响的岛屿包括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由于入侵的哺乳类，这两个国家的一些本土物种或已灭绝，或正走在崩溃的路上。因此，它们开展了全球最为严厉的入侵物种清除计划，清除的对象包括野化家猫。不过很多研究证明，只清除一个入侵物种并不起作用，比如随人而来的老鼠，是比家猫引起更多灭绝事件的元凶。
清除野猫的同时必须要清除老鼠及其他哺乳类才可能有效。对这些相对封闭的岛屿生态系统来说，清除计划较为可行。可是其他大陆呢？在那些长期有人居住的大洲，由于人为弃养或散养宠物猫，野化家猫的群体正在源源不断地被扩充。时至今日，你或许还是难以想象，家里趴在地上像一坨抹布的猫咪，怎么会在户外伤害其他小生灵，或者觉得即使它想，仅凭这副笨拙肥胖的身材，肯定也无法做到。不要把自家的猫想得太无能了。
它可以给你王之蔑视，也可以给任何户外的生灵血之终结。人类从未完全驯化家猫。相比狗，它们有着更多野性。实际上，所有家猫都有野外狩猎的能力。美国的研究人员曾给60只允许户外活动的家猫佩戴摄像装置，结果发现，每3只猫里有1只会捕杀其他野生动物，平均每周捕杀两只，其中41%是两栖和爬行类，25%是哺乳类，20%是昆虫，12%是鸟。它们会吃掉其中的28%，丢弃49%，然后带回家剩下的23%。
所以，当你看到自家猫带回一条蛇或者一只可能携带病菌的老鼠时，你其实只看到了这个故事里四分之一的黑暗。不散养家猫的另一个理由是，这样做你或许能避免被戴“绿帽子”。研究发现，有4只家猫其实在出了自家门后，游荡一阵就跑去另一家当主子了。原先你以为猫只属于你，实际上它却从来没有只忠于你一个人。真正担负起“猫奴”的使命连可以出家门的宠物猫都有这么强大的破坏能力，更不用说那些流浪在街头，慢慢野化的家猫了。
有研究统计，一对没有绝育的野猫可以在十年里繁殖出一个近五万成员的庞大家庭。这还是考虑了死亡率和一定绝育率的结果。不论从环境保护角度还是猫的福利角度来说，野猫数量日益增加都不是好事。控制野猫数量是非常必要的，而收养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带来的帮助，远大于对这只猫本身的帮助，那是无数鸟儿、松鼠、青蛙重获新生。至于要不要投喂流浪猫，前文提到的研究已经做出了说明。
有人养喂高级猫粮或是肉的宠物猫，都有⅓在外捕杀野生动物，更不要提那些野性更强的街头小霸王了。控制数量远比喂饱它们更重要。你可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收养一只流浪猫。请不要抛弃自己的猫。请尽量用领养代替购买。请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支持为流浪猫和野猫绝育的组织和个人。时至今日，每年都有更多野猫流浪在街头巷尾，甚至扩散到更远的荒野之地。舔舔爪子，上面是其他动物的味道，以及怯怯发抖的绝望。
很多事情带来的影响，可能正是出于你的选择。家猫已经成为了人类历史的一部分，我们也就需要担负起“猫奴”的职责和使命。就让它们从新一年开始，慢慢脱离生物多样性杀手的阴霾吧。新年见。本文是物种日历第5年第365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李彬彬。2019年最后一天在吸猫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