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曾经告诉过我,人在外面,感冒、拉肚子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有一点千万切记,别发烧,因为发烧会引出其他的毛病。我身边的人包括父母都不知道,我曾经差一点孤独地死在新加坡。一次不同寻常的发烧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天早上,准备上班,打领带的时候,我就觉得心发慌、出虚汗,随手测了一下体温——发烧了!当时觉得没什么。我早年有“病毒性肠胃炎”的毛病,只要一犯病,就上吐下泻外加发高烧。
虽然每次都需要挂水,但是发烧只要随便吃点退烧药就能缓解。况且我当时也没拉肚子,所以就吃了点退烧药,跑去上班了。上班之后,我浑身出虚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跑去休息区坐了大概半个小时,烧居然退了。当时我就在想:早上吃的退烧药,怎么中午才起效果?隐隐约约觉得,这次发烧好像和往常不一样……这次的发烧有些不同寻常。下午两点左右,又开始发烧,这次的感觉是浑身发冷,我就又跑去休息区。
然后整个下午,我都在退烧、又发烧、退烧、又发烧之中反复。直到四点多,我已经烧得站都站不起来,蹲在休息区的沙发旁边,靠着沙发昏睡过去了。工作时间,休息区没有人,我就这样一个人晕了将近一个小时。再一次从晕死的状态醒来之后,我觉得我得请假回家了。我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撑着回去的。我只记得自己一边走一边“哼哼”,不是说话,是那种不由自主、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哼唧声。到家之后,我强撑着爬上了床,昏睡了过去。
最后估计是缺水严重,我被渴醒了,爬起来喝水时,枕巾和毯子都湿透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感觉自己被抽干了一样。我当时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去诊所看看,于是挣扎着起身,爬到卫生间刷牙。我趴在马桶上,吐漱口水,漱口水竟然是鲜红鲜红的……我赶紧随便抓了几件衣服,爬去电梯,到一楼扶着墙,往前挪。去最近的诊所,只有几百米的路程,但说实话,那是我活到现在走的最长的路,我整整挪了一个小时。
最后挪到离诊所不远的地方,我实在没力气了,就顺着墙、滑着坐了下去,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袋要是没有脖子连着,估计能掉在地上。可惜,当天是礼拜六,诊所关门。我看着关门的诊所,伸直双腿,无力地左右晃着,嘴里也绝望地嘟囔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抹了一把嘴,袖子上全是血。鼻子也开始出血。很快衣服袖子就红了。“我要是真有事儿,估计家里人赶过来,只够给我收尸的。
这儿应该是火葬,不过新加坡地方太小,我不会被丢海里吧?不会被葬到隔壁的马来西亚吧?”我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又嘟囔了多长时间,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拦了一辆出租车。爬进出租车的时候,司机师傅看着满脸是血的我,死活不让我上车。我用最标准的英语对司机讲,我要去最近的医院,我可能要“玩完”了。于是司机把我扔在新加坡樟宜医院门口就跑了,没向我要钱,估计是怕我死在车上吧。之后我被门口的男护工送进了医院。
第一次听说的名词:登革热我整个人都昏昏欲睡,感觉每一次喘气,都得拼尽全力,然后云里雾里地被问了一大堆问题。医院根据我的保健卡,给公司打了电话,帮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后来事实证明他们确实高估我了,我在医院躺了整整俩月。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说 “登革热”(dengue)这个词,一开始还以为是马来语或者本地哪个地方的方言。当然后来我知道了,登革热是病毒导致的疾病,靠伊蚊这种蚊子传播。
但其实我当时住的地方很干净,定期有人打扫,几乎没有发现过蚊子,更别说长成黑色、肚子上带条条的伊蚊了,所以起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就这样在医院住了第一晚。当晚半夜,我吐得一塌糊涂,大口大口地吐水。漱完口,吐血。隔壁床的一个老爷爷当晚就去世了,我亲眼看着重症室的人推着满是器械的小车,在我旁边忙活了半天,但还是没能留住人。走廊里传来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我也被加上了氧气罩。
空荡荡的隔壁床,旁边躺着一个同样死去活来、带着氧气罩儿、头痛欲裂的我。然后我休克了……最后只模糊地看见几个护士慌慌张张地朝我跑来。第二天一早,查房的华人医生用蹩脚的中文跟我讲,隔壁的老爷爷是急性登革热死的。然后她说,我是年轻人,抵抗力还好,这个病不至于死人。我:“嗯嗯.......”但她没告诉我,其实我是重症登革热,会严重出血的那种。
给我带氧气面罩是怕我中枢神经衰竭无法自主呼吸,平均几小时就过来看一眼是怕我大面积内出血,而且前一晚我已经发生出血休克,只是他们忙活一宿把我拉回来了。当然这些都是病情好转之后才对我讲的。我还活着,真好!我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氧气面罩戴了两个礼拜,去掉面罩之后,我开始吃流食,但基本上吃什么就原封不动地再吐出来。每天早上刷牙,吐出来的水,都是鲜红鲜红的血水,牙龈动不动就血流成河。
医生解释那是我体内的免疫细胞在与病毒抗争。到后期我基本上就是吊水、吃维生素,保证自己不被饿死。然后浑身大面积起红疹子,一片一片的,越来越痒,全身被我挠得没有好地方,处处都被挠得渗血。医生说,起红疹子的症状一般早期就会出现,但是我是个例外,是在中后期才出现的。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脑袋是空白的,没有想什么人生啊、事业啊、爱情啊,每天就望着天花板,脑袋断片儿,吐水,然后漱口,再吐血。
我出院之后,瘦了整整十公斤。我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等待死亡。不过还好,我没死。当时就想起了电影《芙蓉镇》中姜文对刘晓庆说的话:“活着,像畜生一样,好好活着!”直到现在,我的父母、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出院之后,发了朋友圈,但估计大多数人都以为只是一个小感冒吧。登革热没有特效药,只能靠自身免疫力。
不同的人体质不同,登革热的种类不同,症状也分早晚,结果往往就是,一开始医生根本搞不明白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能说你是“疑似登革热”,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诊并判断是否需要住院治疗。除了我这种重型的,当地好多人都是在地方诊所扛了一个多礼拜,才被送到医院。之后养成了一个习惯,随身必带驱蚊喷雾。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住,一定先看厕所,厕所有蚊子马上换地方。在热带地区,厕所潮湿的环境,极容易滋生伊蚊。
总之在热带地区居住,一定要注意卫生,尤其是厨房和厕所的卫生,同时远离垃圾箱、臭水沟等藏污纳垢的地方,反复发烧的话一定要去医院就诊。得过登革热的人,比如我,也不要开心得过早,登革热病毒有好几种类型,你得过的话,只能免疫其中一种类型,如果伊蚊把另外类型的病毒传播给了你,你还是可能再次得登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