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初冬,我听到两位老大爷说,他们要去北京植物园香山卧佛寺拍照,因为那里有北京的冬天里唯一能在室外看到的花——“梅花”。我从未听说过卧佛寺有梅花,而且能在室外栽种,心存好奇,于是也跟着去看。让人欣慰的是,那里的摄影爱好者都很守规矩,没有攀折花木什么的。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些所谓的“梅花”并不是梅(Prunus mume),而是蜡梅(Chimonanthus praecox)。“蜡梅也是梅花啊!
”有位大爷非常笃定地说。我在一旁碎碎念,蜡梅和梅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植物啊。
蜡梅这种花为世人所知,要归功于两位大诗人,黄庭坚和苏东坡。黄庭坚说,这种花香味酷似梅花,然而花瓣如同用黄蜡捏成,故而民间称作蜡梅。古人将其称作黄梅,但蜡梅既然不是梅花,就应该还它“蜡梅”的本名。他还做过《戏咏蜡梅》诗二首。诗云:金蓓锁春寒,恼人香未展。虽无桃李颜,风味极不浅。体熏山麝脐,色染蔷薇露。披拂不满襟,时有暗香度。苏东坡很是赞同黄庭坚的看法。
既然蜡梅与梅花本不相同,就应该端正其名,让世人知晓。不过他对于黄庭坚的一个做法颇不以为然:既然你要为蜡梅正名,诗里就应该写清楚,悄咪咪地在诗序中说,有种花叫蜡梅,这不好,传诵度不够高。后来苏东坡在《蜡梅一首赠赵景贶[kuàng]》诗里,专门写过这么几句:天工点酥作梅花,此有蜡梅禅老家。蜜蜂采花作黄蜡,取蜡为花亦其物。看官们瞧好了,是蜡梅!因为它的花质地很像蜂蜡,所以叫蜡梅!
果然,苏东坡的影响力比黄庭坚要深远得多,从此以后,至少文人圈子里不但认可了蜡梅的名字,也对这种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宋朝人有个习惯,如果他们认为一种花拥有君子的“风骨”和“品格”,又是新兴花卉,就会特别热爱它。
蜡梅真是各个加分项都占全了:在冬天开花,不畏严寒,这是最有风骨的作为;开花有香气,这是君子如兰芝般的品性;花不艳丽,不媚俗,也符合宋代士大夫的审美;最后,这种被“新开发”出来的花,也充分满足了人们的猎奇感。所以在张翊[yì]的《花经》中,蜡梅被列为“一品九命”,和牡丹、兰花等并列。从北宋开始,蜡梅一鸣惊人,成了珍贵的名花。它坐上C位,绝对少不了黄庭坚和苏东坡两位“大V”的转发。
黄庭坚和苏东坡没想到的是,他们开开心心地暗箱操作,把“蜡梅”捧红,这中间却出了岔子。从宋代开始,“蜡梅”这两个字,就经常被人写成“腊梅”。蜡,指的是花瓣像蜂蜡,腊,难道说这个花像腊肉吗?明朝人王世懋[mào]在《花疏》里头,就批评了写错别字的人:“蜡梅是寒花绝品,人言腊时开,故以腊名,非也。”把蜡梅的名字写错的人,最热爱的观点就是:这个花腊月的时候开,所以叫“腊梅”难道不对吗?
蜡梅自从宋代被推崇以来,人们培育出了不少栽培品种,有人按照花色不同,把蜡梅品种分成不同类型。有些蜡梅品种传承至今,有些已经无从考证了。如今最常见的蜡梅品种,叫做狗蝇蜡梅。南宋范成大在《梅谱》里就记录过这个品种,他说:“花小香淡,其品最下,俗谓之狗蝇梅。”狗蝇蜡梅之所以如今最常见,是因为它最容易栽种成活,从名字也可以看出,人们没有给它多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