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近几年清宫戏爆款频出,一些传统工艺美术伴随着争议走进了我们的视野,比如点翠。但纵观网上论战,不论站非遗传承还是动物保护,双方都有许多论据是隔靴搔痒甚至道听途说。所以我们在陈述观点之前,先澄清几个误区。
“翠鸟活体取羽才鲜艳。”这是网上流传甚广的一种说法。然而不论怎么看,“活体取羽”都是扯蛋。从古到今,翠羽基本都是附在翠鸟尸体上运输的,如《宋史》记载“去年交趾(越南北部)献翠毛五百尾”,尾是鸟的量词;2019年3月深圳海关查获的翠鸟走私案,也是222只鸟尸而非拔好的羽毛。
事实上翠羽的鲜艳主要源于结构色,即羽毛表面的显微物理结构对光线所起的折射、干涉等作用,与翠鸟本体关系不大。类似的还有一些昆虫,其翅膀上的颜色来源于薄膜干涉现象,只要翅膀完整,在合适的角度就能看到七彩。
在中国,用翠羽装饰的工艺很早就出现了,比如“买椟还珠”的那个盒子就是“辑以羽翠”。从记载来看,古早的技法多是简单的粘贴或织绣,所以不易传世。我们现在能见到的点翠实物多是明清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翠羽基本已经固定用在首饰上了,依托贵金属的载体能得到更好的保存。
说到这,我们就引出了第二个常见误区。“翠羽原料很贵。”贵吗?真不贵。据我了解,普通翠鸟(Alcedo atthis)的羽毛十块钱左右一根,做个小首饰的翠羽成本满打满算一顿饭钱。那为啥点翠首饰那么贵?因为正如上文所述,它是多种工艺的结合。须知,首饰高价的很大一部分因素不是原料稀缺,而是人力或工艺成本。
当然,也有原材料确实就贵的。比如未加工的犀角往那一摆,鹌鹑蛋大小的克价就约等于黄金,大一点更是成倍翻番。犀牛濒危到什么程度,市场会告诉你一切。但翠羽和犀角不同,后者国家严禁贩卖,前者却不是。中国翠鸟有7属11种,除却保护动物和“三有动物”(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仍有一种白胸翡翠(Halcyon smyrnensis)不在榜上,“理论上”可以捕杀乃至做成点翠。
这就是我要澄清的第三个常见误区:买卖翠羽或制作点翠等于违法。看到这你一拍大腿:“明白了,你支持用翠鸟羽毛做首饰啊!”不,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支持。为什么?因为坏就坏在这个“理论上”。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翠鸟性子非常烈,与人接触后会进入高度应激状态,至今都没有实现规模养殖。这意味着,绝大部分翠羽只能来自野外。然而中国大部分翠鸟又不能捕杀,所以翠鸟或翠羽只能私下贩卖。通常来说,他们第一次都只会卖你零散的翠羽,小白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种类。别问,问就是白胸翡翠。
拉拉杂杂说了这些,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在利益驱动下,在制度尚不健全的情况下,利欲熏心的人总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钻漏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流传那么久,不是没有道理的。
动物和工艺,两者都需要保护。看到这里,你或许又要拍大腿了:“你反对点翠啊!”不,我只是反对用翠羽制作首饰而已。点翠工艺,我是支持的。美术设计中能不能使用动物制品?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很久,而且必将长久讨论下去。人类对于用动物制品装饰的热情从来没有消退过。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能做到遵纪守法,不危害保护动物和三有动物,就非常好了。事实上,国内的公立博物馆近年来都比较重视这个问题。即使要展出,也尽量不做相关文物的宣传。如果你关注许多博物馆公众号或微博,你就会发现涉及到点翠、牙雕等的展品基本不会出现在宣传上。
同时,随着国内外对文物少干预或不干预的原则达成共识,点翠的修复也越来越少了,一般都只是把掉下来的翠羽粘上去,或者对镶嵌、花丝等进行修复,而不会再使用新的翠羽;其他涉及到保护动物制品的文物修复也都只是小修小补,比如给牙雕补一下裂纹啥的。
所以,我对于部分网友无差别地攻击点翠工艺也是反对的。对于大部分DIY爱好者来说,一方面是点翠已经变成了“点羽”,另一方面是大头往往在其他工艺上。点翠本身的入门,真没你想的没那么难。
我认为传统工艺能传承,不是靠着财政强制输血,而是靠人民群众的自发喜爱。点翠能借着清宫戏等复兴,正说明它是经过历史筛选沉淀下来的美。不要以今律古,也不要以古律今,在这样一个网络时代,宽容往往是最大的美德。
动物和工艺,两者都需要保护。一千多年前,北齐的刘昼感叹道:“翠以羽自残,龟以智自害。”一千多年后,我们发明了不用残害翠鸟的替代品,这是翠鸟的幸运,也是人类的幸运。非遗传承和动物保护并非你死我活的关系,如何把握好度,让“点翠”工艺可持续地“活”下去,我认为答案已不言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