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孕药的背后,是墨西哥雨林深处的一声叹息

作者: 李子李子短信

来源: 李子的人间博物馆

发布日期: 2019-11-25

本文讲述了短效避孕药的原料——墨西哥薯蓣的采集历史,揭示了制药工业对墨西哥雨林资源的掠夺和当地农民的困境,以及全球产业链对环境和原住民的影响。

短效避孕药对于我们来说早已不再陌生。自从上世纪60年代问世以来,它已经造福了全世界超过30%的育龄女青年,让她们免受意外怀孕的困扰,能够更自由地与伴侣亲密,同时享受工作、旅行、学习的自由。然而,我在翻阅避孕药的历史资料时,发现了这么一段往事。在一般的资料里,它甚至都不会出现,或者最多成为一个脚注,但它却是现代制药一个极为刺眼的缩影。

故事,要从一种植物开始说起。

墨西哥南部的热带雨林里,产一种叫做墨西哥薯蓣的植物。它有着心型的叶片,弯曲而细长的茎;最显眼的是异形的、足球一般巨大的块状根系。它和山药是近亲,但却一点都不好吃。这种植物曾经是墨西哥重要的经济作物。由于长在偏僻的山地,开采几乎全靠当地山里的农民。

他们要做的,是每天起早贪黑地进入毒蛇密布、闷热潮湿的丛林里,在盘根错节中、小心地把块根挖出来,切成片晒干,并赶在太阳落山前,送到中间商手里,换取微薄的收入。

墨西哥薯蓣,是短效避孕药的原料。这种来自热带雨林的薯蓣科植物、山药的近亲,构成了世界上众多育龄女性的日常。

上世纪50年代,美国科学家Russell Marker发现,薯蓣中提取的薯蓣皂苷元,经过一系列化学过程,能合成孕酮;而随后,Gregory Pincus 证明孕酮能够有效避孕。这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商机,毕竟,在合成方法被发明之前,孕酮只能从动物中提取,十分昂贵。墨西哥薯蓣的出现,让孕酮的价格降到了原来的千分之一,避孕药商业化成为了可能。

其实,很多别的类固醇药物的生产,也有赖于这种植物。60年代,墨西哥出产了全世界80%的薯蓣。对于瓦哈卡州的农民,这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250kg薯蓣能够提纯出1kg类固醇物质,而仅仅1克孕酮,就能给药商带来40美元的利润。从挖薯蓣的农民到避孕药,中间差了八千倍。

巨大的利润,有一部分被墨西哥当地的中间商拿去了。这些人几乎掌控了特定地区的薯蓣交易,大部分农民都必须仰仗于他们。

甚至有一些农民,从中间商那里根本拿不到钱,只能拿到一些基本生活用品。而更大的玩家,毫无疑问是大药商。可能很多人都知道,美国的 Searle 公司研制出了第一款短效避孕药 Enovid。但在之后的发展中,Syntex 公司后来居上了。这个由美国人在墨西哥注册、生产类固醇的公司,早已垄断了薯蓣在墨西哥的生产以及供应。

他们甚至可以与墨西哥农业部谈判、制定政策,让他们得以用专利技术在墨西哥本地合成中间产物,这样运出墨西哥的产品就不会出现在上税清单里了。而其它制药公司,要么拿不到开采许可,要么产品被加征进出口税。德国的 Schering 公司,就是在和 Syntex 的竞争中破产的。

低廉的成本背后,是大医药公司全球的扩张。

1957年到1965年,美国服用短效避孕药的女性从0变成了4百万,欧洲各国也纷纷跟进,对薯蓣的需求忽然暴涨。然而,薯蓣是一种极难驯化的作物,全部都要依仗野生挖掘。根据墨西哥的数据,1974年,大约有10万墨西哥农民从事薯蓣的开采,1955-74年间,墨西哥南部总共生产了近1亿吨薯蓣。这种野草般的植物曾经到处都是,农民只需要走一小段路就能挖个几公斤。

随着资源越来越稀缺,挖掘变得越来越危险,农民们需要到越来越深的林子里去寻找,谋生日艰。然而,近20年的时间里,薯蓣原料的收购价几乎没变。相对廉价的避孕药背后,是几乎为零的原材料成本,让开采毫无节制。70年代末,薯蓣在一些地方野外灭绝。

越来越少的薯蓣,以及墨西哥政府的强硬,让制药公司开始另谋出路——这个套路,其实已经被演了上百年。勘探队带着科学家来到非洲或者澳洲小岛,收集上几百种动植物,一种一种试,有用的再接着开采利用。这叫生物勘探,即为了驯化、培植或者交易等商业目的,对于资源的筛查。而生物勘探往往也伴随着一定程度的生物剽窃——专利、产权悉数落入商业集团,当地人被迫沦为供应末端。

从药学家到生物工程师,他们对真正的植物以及如何开采毫无概念,仰仗的是原住地农民们积累的经验和知识;然而在强大的政经集团前,当地人弱小到不值一钱。墨西哥本土的科研力量,无法支撑庞大的制药工业,他们自己都需要进口避孕药和其它激素类药品。同样的,非洲、南美国家拥有着最丰富的生物资源,而那些带着勘探资源前来收集、鉴定并申请各种专利、实现商业应用的大企业,写的都是自己的英雄故事,和非洲、南美几乎无关。

国际化产业的疯狂开采,让哪怕是很小的一个地区的一个当地物种,也会沦为全球产业链的渺小一端,卷进巨大的工业化和资本运作中。它和它所附着的环境,在庞大的生产机器前异常脆弱。露脊鲸和抹香鲸死于商业捕鲸;北美野牛的濒危并不是因为猎人的贪婪,而是现代制皮工业的碾压。

20世纪初,阿根廷查科平原的白坚木林被用于欧美工业化的皮革鞣制,40年之内消失了一千万公顷,相当于阿根廷整个森林的10%,当地的环境至今还未恢复。

其实,薯蓣的生物多样性十分丰富,有许多都有潜在药用合成价值。但在任何一个规模产业下,多样性其实都十分脆弱——他们只需要一种就够了;而我们失去的,可能是我们自己的生存机会。失去机会的,还有当地的原住民,他们祖辈生存的土地,他们曾经拥有却不再拥有的资源。他们曾经是繁华的底色,但繁华,终究与他们无关。

80年代,日本科学家研制出的基于微生物的化学合成手段,代替了植物提取。

薯蓣安全了,我们也不用担心没有避孕药吃;而墨西哥的薯蓣产业,经历了药企的割据、国有化的努力、资源的衰败,最终成为了历史。在瓦哈卡雨林里的农民,依旧过着贫穷的日子。避孕药离他们依旧遥远——那可是一个月10美元的奢侈,他们可能都不知道避孕药的存在——许多挖薯蓣的农民,以为自己挖的东西是用来做肥皂的。

而国境线的另一端,几百万女人每天早上醒来例行公事吞下一颗粉红色的药丸,她们念着大学,和伴侣自由亲密,正享受着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这个故事并不是要告诉我们避孕药不好,或者我们不该有避孕药。避孕药绝对是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但是,就如同哈佛大学科学史教授、《雨林实验室:墨西哥农民、国家项目和避孕药》的作者 Gabriela Soto Laveaga 所说,墨西哥农民的故事,不应该只是“伟大科学家拯救人类” 的脚注。理应照顾世界上一半人口的东西,照顾到了那些最该照顾的人吗?在环境和资源方面,我们能不能做得更好?这便是历史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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