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加州橙县担任性治疗师的18年间,斯蒂芬妮·布勒(Stephanie Buehler)注意到,当一位女性伴侣患有外阴疼痛(Vulvodynia)时,情侣间的亲密关系就会变得很紧张。这种影响女性生殖器的慢性疼痛,有时表现为整个外阴的普遍疼痛,有时表现为由阴道性交引起的局部疼痛。无论是哪种,外阴疼痛都会让性生活变得极为痛苦。
布勒表示,很多时候,“这些伴侣已经停止了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他们通常不再亲热了。”尤其是在异性恋情侣中,“有时是因为女性担心如果有什么肢体接触激起了男方的性欲,而她必须得说‘我不想’。或者是因为男性不想让自己的性需求给女方造成负担。”虽然“性不是所有情侣的终极目标”,但是,布勒也发现,许多人对失去一种交流爱的方式感到沮丧。
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对阴道性交时的疼痛的理解一直是模糊的,通常会认为这是女性对性的不满或焦虑的生理表现。布勒表示,现如今,女性可能不需要看10名不同的医生,但她们可能仍要看3名医生,才能得到正确的诊断。美国知名医疗机构梅奥诊所明确表示,医生仍然不清楚导致外阴疼痛的原因,美国妇产科学院将其称为“排除诊断”(diagnosis of exclusion)。
令人欣慰的是,对于外因疼痛这个目前公认是真实的、普遍存在的身体状况,研究人员与医生在理解与有效治疗方面还是有了显著的进展。与此同时,他们帮助了许多情侣找到了希望。而在不久前,外阴疼痛还让这些情侣感到深深的绝望。
外阴疼痛影响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性生活,患者使用卫生棉条、进行盆骨检查、骑自行车,甚至穿紧身裤都可能引起疼痛。而且,任何慢性病都有可能对婚姻或恋爱关系造成伤害。
然而,不是所有的慢性病都像外阴疼痛那么直接、明显地影响一段关系。当布勒接待这样的情侣时,她首先会让他们试着重新开始一些日常的亲密举动——在工作日开始与结束时,都亲亲对方,以表示问候与告别;一起坐在沙发上;走向车时手牵手。她与他们一起探讨如何谈论自己对性的感受,如何把自己对性的感受与对伴侣的感受区分开来,以及如何以非插入式的方式来进行性生活。
布勒还给女性介绍专治盆骨底肌的理疗师或医师,他们可以通过按摩、生物反馈疗法、肉毒杆菌注射或手术来治疗外阴有烧灼感或刺痛感的部位。布勒表示,很多时候,当男性看过一两次伴侣的理疗后,他就不再怀疑伴侣是在夸大她的疼痛。布勒说,经过理疗、咨询、治疗或是它们的某些组合之后,她治疗过的大多数情侣都能享受没有痛苦的性生活了。所有接受过治疗的人,至少都学到了如何控制疼痛,以及保持亲密关系的新方法。
布勒说,许多情侣在治疗结束后会觉得:“哇,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次挑战,我们的感情因此变得更为紧密了。”
长久以来,女性在性交过程中遭受到的痛苦一直被错误分类、误解,并被归咎于她们自己。
玛雅·杜森伯里(Maya Dusenbery)在《造成伤害》(Doing Harm)——一本关于医学中的性别歧视的书中写道:最早记录外阴疼痛的医学文本写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其将外阴疼痛描述为一种反复出现、但是难以理解的现象,一种不知道原因的疼痛。杜森伯里写道,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中,众多女性声称的灼烧感或刺痛感,大多被视为“婚姻问题,而不是医学问题”。
很多时候,外阴疼痛与阴道痉挛(症状表现为盆底肌肉痉挛,可导致性交疼痛或无法性交)一并发作。过去,外阴疼痛常被认为是恋爱关系中的不愉快的生理表现,因此,治疗方法包括催眠、情侣心理辅导,以及麻药膏。麻药膏一般能让女性顺利进行性行为,但不一定能让她感到性愉悦。
直到2000年代,研究人员才意识到,外阴疼痛并不是性功能障碍,而是一种慢性疼痛,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一群患有外阴疼痛的女性,她们游说政府给科研机构提供更多研究外阴疼痛的经费。1994年,菲丽丝·梅特(Phyllis Mate)与他人共同创立了美国外阴疼痛协会。
她表示,协会成立了几年后便成功游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NIH)举行了一个关于外阴疼痛的会议。“那在很大程度上让医学界认可了这种病,”她说,“如果你是医生,你会觉得,如果NIH对它感兴趣,那它肯定是真的。”她补充道,在那之后,尤其是在2010年代,公众与医学界对外阴疼痛的认识与理解已有显著改善。
对外阴疼痛的新关注,也揭示了它的普遍性。
2014年一项的研究表明,约有8%的女性正在经历外阴疼痛的症状。2012年的一项研究发现,17%的女性声称过去曾有外阴疼痛的症状。一项2007年的研究发现,四分之一患有慢性外阴疼痛的女性称这“对她们的生活产生了负面影响”,而45%的女性表示,外阴疼痛对她们的性生活产生了负面影响。当然,认识提高了并不意味着大众对此有了普遍的了解。
201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超过一半声称患有慢性外阴疼痛症状的妇女曾寻求治疗,但未得到诊断。正如杜森贝里在《造成伤害》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2000年代中期的研究发现,三分之一患有外阴疼痛的女性认为,她们接受过的最没用的治疗,是医生解释说她们的生理疼痛是“心理作用”,或者“都是你的幻觉”。
今年年初,33岁的作家、教育家海莉·斯文森(Haylie Swenson)在网上撰文分享了她的外阴疼痛的经历。
10年前,她结婚了,在那之前她从未经历过阴道性交。然而,由于她曾在其他情况下感受到外阴疼痛,她担心自己的性生活将永远都是痛苦的。当斯文森在巴黎度蜜月时,她的恐惧得到了证实。回家后,她开始给医生们打电话。斯文森回忆道,第一个医生告诉她“用润滑剂,确保你已经做好热身,再喝一杯酒。”她说,这个建议很糟糕,因为她当时是摩门教徒,不喝酒;而且关键是,她的问题不在于润滑液或前戏不足,但是医生根本没有在听。
斯文森表示:“我感觉自己被否定、被轻视了”。最终,斯文森总算得到了诊断。可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医生不断使用各种新疗法,又不断失败,她也因此不断燃起希望,却又不断地失望。
2018年7月,在自己主持的关于医学之谜的纪实播客《身体》第一期里,艾莉森·贝林格(Allison Behringer)讲述了自己外阴疼痛的经历。在这期名为《性痛苦》(Sex Hurts)的播客中,贝林格讲了一个故事。
她24岁时与一个男人相爱,享受着和谐的性生活,直到有一天,他们在巴黎度假时,她在性爱过程中经历了一次奇怪的剧痛。那时候,她和伴侣的感情在加深,但同时,她的疼痛也在加剧。而当她在寻求治疗的时候,她的伴侣则因为她无法和他发生插入式性交而变得越发沮丧。最后,经过治疗与理疗,贝林格的疼痛减轻了。可是不久后,他们便分手了。即使他们的性生活有了改善,贝林格与她的前任开始为各种事情争吵。
然而, “分手后,我们总会用一个问题来折磨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在播客中说道,“我设想了很多次,如果没有阴道疼痛,我俩之间的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在《性痛苦》播出后的一年半里,贝林格收到“大约50~100位”女性的消息,她们通过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告诉贝林格她们也有类似的经历。她们不仅同样经历了漫长而沮丧的求医过程,而且她们的恋爱关系也同样因此出现了问题,或以分手告终。
她在采访中说:“许多人对我说:‘我的伴侣根本不支持我,就和你的伴侣一样。’”
尽管近年来,研究人员在理解外阴疼痛方面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患有外阴疼痛依然是一种极其孤独的体验。和其他慢性病一样,外阴疼痛也有各种令人沮丧的日常并发症,除此之外,还不能与伴侣进行一项重要的、原始的亲密行为。
(当然,其他形式的性行为在多数情况下仍然可以进行,但是,在异性恋的性行为中,插入式性交常常被视为一个重要的或主要的目的。)最近的研究发现,外阴疼痛患者的伴侣如何做出反应,对两人恋爱关系的质量影响很大。例如,相比“关切性”行为(例如:建议停止一切性行为)与“愤怒性”行为,男性伴侣的“促进性”行为(例如:表示爱意、鼓励其他形式的性行为)会引起更高的性满意度和恋爱关系满意度。
许多研究发现,局部性的(或“诱发性的”)外阴疼痛与性满意度的降低有关系,但不一定与恋爱关系质量的降低有关。其他研究还表明,女性描述的疼痛强度甚至可能也受伴侣反应的影响。
斯文森认为自己是婚姻关系中“欲望更强的一方”,她和丈夫找到了一些不需要插入的性爱方式。她说:“我认为,把插入式性交当作是性爱的目标这一想法是有害的。
” 然而,性生活因为阴道疼痛而受限,想到“我们没有做那件非常重要的事”,她还是会很沮丧:“这令我感到难过。而性生活让你难过,真的是件很糟糕的事。”虽然斯文森的丈夫分担了她的悲伤与沮丧,但她仍记得自己在求医的过程中感到很孤单。“我必须把我的身体、我的阴道展现给这些陌生人,”她说,“我必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的故事。我拼命地让人相信我,认真对待我(的疼痛)。”斯文森最终接受了手术治疗。
(在其他治疗方法均无效的情况下,医生通常会建议切除疼痛的组织。)经过两个月的康复,并得到医生的准许后,她和丈夫有了第一次插入式性交。她说,不疼了。说完,她哭了。“当性变得容易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容易了一些,”斯文森说道。尽管如此,“解开这些结花了很长时间,”她补充道,“这样一件令人烦恼、纠结的事,代表着许多情感——愤怒、遗憾,以及对漠视女性痛苦的医疗体系的义愤。而这一切都与我的性生活纠缠在一起。”
最近的一系列研究都揭示了,外阴疼痛最重要的方面或许是——它的普遍性。众多女性及其伴侣,一直在悄然面对着外阴疼痛造成的痛苦。在过去,这些人面临的前景可能是黯淡的。但在今天,得到帮助,看到希望,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