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人们对世界之最总是情有独钟。而讲到鸟类世界的“最”,我们总能看到这样一条豆知识:游隼(Falco peregrinus)是世界上飞行最快的鸟类,俯冲速度可达300千米/小时(有时数字还会更大)。这个说法由来已久,我看了一本出版于1954年的老书,其中记载游隼的俯冲速度是“每小时180英里”(约合289.7千米/小时)。但实际情况真的如此吗?还真有人琢磨过这个问题。
1987年,瑞典隆德大学的阿露斯特姆(Thomas Alerstam)博士就利用雷达追踪,对“游隼俯冲速度300公里/小时”的说法提出了质疑。他在瑞典南部用雷达研究鸟类迁徙时,获取了一只游隼在空中捕猎的实际俯冲速度,游隼的最高速度达到39米/秒(140.4千米/小时)。
Thomas博士还运用公式,结合实测数据对游隼的最大俯冲速度进行了推演,结果为55~75米/秒(198~270千米/小时),远远高于实际情况。阿露斯特姆博士的工作启发了后来的研究。理论推算出的数值,跟实际值始终存在相当大的差距,而且矛隼(F. rusticolus)的实测俯冲速度最高达到了58米/秒(208.8千米/小时),比游隼还要快一些。
目前推测,隼的俯冲速度总是低于预测值,原因有二:一是速度过快可能导致受伤等不可控风险;二是大型隼类俯冲主要就是为捕猎,而猎物则会依靠灵活性来躲避,过快的速度并不利于追击灵活变向的目标。游隼并没有传说中的“神速”,然而它的适应能力却是真的神奇。它是分布最广的猛禽,从北极苔原到热带地区,从生机盎然的湿地到贫瘠干热的沙漠,除了南极洲之外,地球各个大陆都能见到游隼的身影。
游隼主要以中小型野鸭、鸥类、鸠鸽类和雉类为食,偶尔也会捕食鼠类或野兔。游隼典型的捕猎方式是在空中翱翔巡游,在发现目标之后,振翅快速升入高空,然后收起两翼急速俯冲。借助强大的冲击力,它用脚爪在空中击晕或击伤猎物,并在目标开始下坠的过程中精准地抓住对方,带到地面后用锐利的喙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游隼经常突袭湿地中集群觅食或休息的水鸟。
在野外观察大群雁鸭类或鸻[héng]鹬类的时候,如果鸟群突然“炸了窝”,骚动起来,你往往能在空中找到一只正在逼近的游隼。因此在美国它被称作“鸭鹰”(Duck Hawk),而在中国四川等南方地区,老百姓把游隼叫做“鸭虎”。早在凯撒统治罗马帝国时期,人们就利用游隼捕食鸟类的习性,用人工饲养的游隼攻击携带情报的信鸽。二战初,英国皇家空军也如法炮制,调教游隼来捕捉纳粹德国释放的信鸽。
但生活在英国野外的游隼不懂得“识别敌我”,时常误伤盟军的信鸽。为了保障“信息安全”,人们开始捕杀野生游隼,在1940~1945年间,英国空军部在该国南部和东部沿海地区,清除了约600只游隼。随着通讯技术的进步,人们不再使用信鸽传递信息,也就犯不上再去扑杀游隼了。可这些威武霸气的空中猎手还是因为人类,险些陷入绝境,这要归咎于我们制造的一种化合物。
由于二战期间对游隼的无情猎杀,在战后,英国鸟类学家呼吁关注游隼。196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英格兰南部的游隼数量大大减少了,在英格兰其他地区及威尔士也呈下降趋势。1963年的调查结果更加恐怖,整个英格兰南部仅剩下3对游隼。更可怕的是,在整个欧洲大陆,乃至大洋彼岸的美国,游隼也在急剧消亡。1964年,在历时3个月的调查期间,研究人员在美国14个州和加拿大1个省的范围内,一只游隼都没有发现。
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上溯到1939年,瑞士化学家穆勒(Paul Hermann Müller)发现,一种名为滴滴涕(dichlorodiphenyltrichloroethane)的有机氯化合物,可以迅速杀死蚊子、跳蚤等害虫,当时认为对人体低毒。由此,滴滴涕成为了最早被大规模施用的杀虫剂之一。对以游隼为代表的捕食者来说,一场噩梦开始了。
滴滴涕一般不直接毒杀游隼,但其代谢产物DDE(dichlorodiphenyltrichloroethylene)会沿食物链向上累积,最终在顶级捕食者的脂肪中富集。DDE会阻碍一种酶的正常功能,而这种酶在鸟类蛋壳的形成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所以,富集DDE的鸟类,会产生不正常的薄壳蛋。在孵化中,蛋壳会无法承受亲鸟的体重而碎裂,猛禽的繁殖因而失败,进而造成种群数量的严重下降。
危难之际幸而有人勇敢地挺身而出。1962年9月,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出版了《寂静的春天》。在书中,她以滴滴涕为例,讲述了不加考虑地大量使用杀虫剂,对生态系统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加深了大众对于生态环境的了解,影响深远。最终,在20世纪70年代,英国和北美率先禁用了滴滴涕和其他一些杀虫剂。关心游隼命运的人们行动了起来。
1970年,康奈尔大学的鸟类学家凯德(Tom Cade)在美国成立了游隼基金会(The Peregrine Fund),开展人工繁育,准备为美国重新引入游隼。这里有个有趣的故事。有只叫“啤酒罐”(Beer Can)的雄性游隼,从小被人工养大,把人类当成“同胞”,对雌性游隼完全不感兴趣。为了获取宝贵的“火种”,人们设计了一款“交配帽”,由人戴在头上模仿雌隼,诱发“啤酒罐”的交配行为。
经过一番努力,很是受用的“啤酒罐”成了游隼基金会第一只自愿“捐精”的个体,也在人工授精技术的帮助下成为了很多小游隼的父亲。到了1974年,游隼基金会开始尝试将人工繁育的游隼放归野外。他们把两只雏鸟送到了一对野生游隼的巢中。这对不幸的夫妻由于卵壳太薄,总是繁殖失败,基金会工作人员制作了假蛋让它们“孵化”,再送来人工孵化的雏隼,让养父母以为是自己孵出来的骨肉。
这个尝试很成功,野生游隼接纳了小家伙们,并顺利把它们抚养长大。放归游隼的工作也得到了公众的支持,成百上千的志愿者,承担起了观察和守护放归游隼的责任。截至1998年,已有近7000只游隼放归野外。人们的努力获得了回报,禁用滴滴涕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人工繁育和放归在游隼已经完全灭绝的美国东部地区和残存有野外种群的西部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西南大部分地区和墨西哥的野生游隼则在严格保护下自然恢复了种群规模。
如今在纽约这样的超大城市,游隼的身影已经成为了一道常驻风景。广场上的鸽子和城市中的其他鸟类,为游隼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摩天大楼为游隼提供了神似自然崖壁的栖身之所。更为重要的是,都市里的人们珍惜并且爱护这些空中猎手。研究者甚至发现,在鸟类的迁徙季节,有些游隼会在帝国大厦的顶层活动,借助人工照明的亮光在空中捕捉夜间迁飞的小型鸟类。而在柏林、华沙和中国香港等城市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
BBC的著名自然节目主持人大卫·爱登堡曾说过:“野生动物有恢复元气的潜力,而人类则有改变自身行为的能力,它们的未来会怎样,取决于我们。”正如这句话,当人类做出改变以后,拥有非凡适应能力的游隼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