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摄魂怪:当我被诊断为重度抑郁之后

作者: 涂梓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9-11-03

作者涂梓分享了自己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后的经历,包括发现病情、就医、用药和治疗过程中的心路历程。文章详细描述了抑郁症的症状、治疗的挑战以及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对康复的重要性。

空调wifi西瓜,树荫冰淇淋人字拖,所有这些,本应该是印刻在记忆中的又一个美好夏天。但对我而言,刚刚过去的夏天在我脑海里的基调完全是灰暗的。今年七月的时候我被诊断为抑郁症。

我在亲密关系中遇到了一些挫折,一段时间以来都忧心忡忡,承担着的压力让我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太好。

但七月以来情况似乎变得有些严重,那个时候我典型的一天是这样的:晚上睡眠质量非常差,躺在床上直到一两点都毫无睡意,入睡了也是浅眠,凌晨四五点就醒,然后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天亮。我应该在七点半开始洗漱、准备上班,但我不会按时起床的,而是会一直躺着,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去洗脸,到公司的时候通常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

白天我会毫无缘由地感觉到胸闷压抑,几乎喘不上气来。这时我就躲到卫生间,一关上门就开始哭,像溺水似的努力呼吸。这样工作一小时,哭五分钟,再工作一小时,就像课间休息一样。一方面我努力不让同事们察觉到异常,表现得依然开朗爱笑好相处;另一方面我的智力和逻辑没有受到影响,所以工作其实并没有遇到麻烦。今年夏天以来,我的状况变得非常不好——失眠、失去行动力、无缘无故地想哭、食欲异常。

下班的时候身体疲劳,整个后背的肌肉都在疼,背双肩包的动作让我龇牙咧嘴倒吸凉气。回到家里沉沉地躺在床上就什么都不想做了。哦对了,你可能注意到,我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其实不是感觉不到饥饿,而是没有吃东西的欲望。我以前嘴很馋,但那段时间我和朋友说,我为了好身材与之抗争了十几年的、青春期以来就旺盛的食欲,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体重迅速、持续地下降。

到了入睡的时间,我通常会开一罐啤酒,因为发现喝点酒会更容易入睡。早点睡着,熬过了晚上,天就又亮了。尽管这样,我一直没有出现自残和自杀的念头,所以一直没往抑郁症上想,我以为自己只是太累了,只要熬到放假,休息一下就会好了。直到某一天和医生朋友聊天,她试探着建议我去医院的临床心理科看看,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开始认真考虑生病的可能性。

医院的临床心理科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走廊里等待的病人很多,所有人都安静有礼,其中不乏年轻的女孩子,这让我放松了不少。夏日的斜阳照过来,映在她们头发上的暖光安静而美好。终于轮到我进入诊室,我一边关门一边默默打腹稿。但事实上我刚开口说了一句“医生,我,我好难受……”,就再也忍不住眼泪了。我不停地擦着眼泪,像一个委屈的小孩子找人告状一般,叙述着以上种种。

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去做了测试,大概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测评结果显示是重度抑郁+重度焦虑。确诊了,那一刻我有种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感觉。我被诊断为“重度抑郁+重度焦虑”。根据我的情况,医生开了一种抗抑郁药和一种安眠药,嘱咐我一个月后复诊,如果期间有重大的情绪变化,要随时回来找她。但我并没有马上开始吃药。

作为一个药学博士,我不用搜索引擎也知道抗抑郁药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甚至可以说我比一般人更抗拒吃这些药。我说服自己情况尚在可控的范围内,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扛一段时间或许会好转。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所期待。

大概一周后的某天晚上,我缩在墙角,哭得坐在地砖上抱成一团,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去把那些安眠药全吃了,或许就再也不会难受了——尽管理智上我知道医生只开给我10片安眠药,就算都吃了也不会死,但这个念头还是出现了。天亮的时候我冷静了一些,知道必须要正视病情了,我决定吃药。看看说明书,我要试着利用它。

我要吃的艾司西酞普兰是一类经典的抗抑郁药。

尽管我有深厚的专业知识和不算太少的药品研发经验,可以轻而易举获知它最新的研究进展、制作方法甚至临床试验方案,但作为一个病人,这些都不是我此刻关心的内容了。说明书上首先是警告,这些内容既然写在最前面,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大概通读一遍之后会发现,反复被提及的一件事是:临床经验普遍认为,在恢复的早期阶段,自杀的风险可能会增加。

这种倾向在24岁以下的人群中似乎更为明显,但依然要密切观察并合理检测所有年龄患者使用抗抑郁药物之后的临床症状是否有变化和恶化,并且建议家属或监护者与医生进行沟通。

其实在拿到诊断结果的时候我就很想获得一些支持,尽管当时关系有点僵,但我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男朋友,可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好吧,那就给爸妈打电话吧。我深吸一口气,用轻松愉快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但清楚明确地表达了两点:这并不是“想开点”就能解决的,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想开还是不想开;不必试图逗我开心,但我现在确实需要陪伴。我妈当机立断,挂了电话直接打开订票app,当晚就飞来了上海。

吃药之前还要看看有没有用药禁忌。我没有其他基础疾病,就大略浏览了一下,主要还是提醒不要随便和其他种类的抗抑郁药合用。吃吃喝喝倒是有一些要注意的事情,比如抗抑郁药不建议与酒精合用。所以从七月到现在,我就再没喝过一滴酒。

西柚当中含有的柚皮苷会抑制CYP3A4从而影响一些药物的代谢,艾司西酞普兰的代谢途径是CYP2D6,其实并不冲突,然而这时我也不可免俗的“宁可信其有”了一把,特意嘱咐妈妈不要买柚子回来吃。

再往下是药物的用法用量,主要还是遵医嘱,本想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然而……等等,这里写着,症状缓解之后还应该再持续治疗至少6个月以巩固疗效?以前经常听人家说“抑郁症只是一场大脑感冒”,现在觉得不准确,谁感冒要治大半年啊!这明明是一场持久战!而且停药也是有讲究的,得在医生的帮助下,有计划地慢慢减少用量,如果突然停药,还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停药反应。

我对艾司西酞普兰挺敏感的,服药一周后药物就逐渐发挥效力了。

那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兴奋、喜悦、激动之类的强烈情绪,而是仿佛一团长久以来盘旋在脑中的灰暗浓雾,终于被大风吹散了。我当时和朋友形容说:久违的头脑清明的感觉,真好。比较幸运的是我没有艾司西酞普兰最常见的副作用:呕吐。虽然医生在给我处方的时候还专门提到吃药时可能会觉得恶心,预防性地给我开了止吐药,但我并没有用到。不过,虽然我躲过了呕吐,但却遇到了别的。

在开始服药的最初几天,我把自己的每一点不舒服都标注出来,最后归结为两点,打哈欠爱睡觉以及烦乱不安静坐困难。名不虚传啊朋友们!抗抑郁药的不良反应真的挺难受的。

但我提前读了说明书,上面写着“不良反应多发生在治疗的第1~2周,持续治疗后不良反应的严重程度和发生率都会降低”。抱着这种心理预期,我决定扛一下试试,实在不行就去找医生换药。果然,慢慢地,心烦意乱和坐立不安的情况确实越来越少越来越弱,我松了一口气。嗜睡的问题并没有缓解,但貌似可以忍受,那就暂时略过吧——我这样想着,当时又打了一个哈欠。

复诊的时候可以聊点啥,一个月之后的复诊主要叙述了一下治疗效果,其实不用我说,医生也能看出来我的状况有所好转,趋势不错,所以我们都同意按照既定的方案继续治疗。

然后我尽可能回忆着讲了自己服药初期的不良反应,没有恶心所以止吐药就不用再开了,坐立不安也已经缓解,最后提到“现在就是一到了下午就不停打哈欠,每天都会忍不住趴桌子睡一会儿,有点影响工作诶……”,医生笑眯眯地说:“那你干脆把药放在晚饭之后吃呀,这样该睡觉的时间正好困了,你连安眠药都不用吃了,对不对?”

说得好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就这样,我从医院抱走的药从一开始的3种变成了1种,下午也不必再睡到口水直流满脸印子。我发现,这种长期的治疗和医生有效沟通非常重要。到了十月,我已经治疗三个月了,前几天又去复诊。我提到最近偶尔会遇到情绪低落的状况,有几次曾经无缘无故哭出来自然我发现似乎还有小小的震颤,做实验的时候手有点抖,移液枪握不稳。我问医生是否要考虑换药?

医生想了一下,说根据她的经验,艾司西酞普兰震颤的副作用是非常少见的,而焦虑也可能导致手抖,尤其是精神高度集中或紧张的时候,那么结合情绪不稳的表现,是不是考虑把用药剂量加大一点?我觉得这个解释还挺合理的,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果然有什么疑虑和想法要跟医生说清楚,他们才能更好地改进治疗方式。

那天我是她的最后一个病人。

我临走的时候,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你还是要试着走出房门呀,可以去逛街,去运动,药物只是一部分,抑郁症还要配合其他一些手段才好,小姑娘你真好看。我很感谢她。抑郁症仿佛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摄魂怪,“当它靠近时,所有美好的感觉,所有快乐的回忆都会从你身上被吸走”。

而患者就像是阿兹卡班的囚徒,“那座城堡建在茫茫大海中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但并不需要高墙和海水来把人关住,因为犯人都被囚禁在自己的脑子里,无法唤起一丝快乐的念头”。

以前我喜欢钻厨房做菜做甜点,生病之后我连微波炉都懒得用;以前我充满好奇总爱出去转转看新鲜景儿,生病之后我周末可以在家窝两天;以前我越是困难的课题越百折不挠跃跃欲试,生病之后我一心想着没可能的放弃算了;以前我活泼开朗爱笑爱闹,生病之后被人评价说和我在一起很别扭、不开心。不幸患了抑郁症,人会慢慢变得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想要自救却无能为力。

所幸,还有家人、朋友的支持,再加上及时就医治疗,合理使用药物,或许还能够残存着一点点希望,去挣扎,尝试着逃离阿兹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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