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肺在胸片上“消失”了,然后我还被误诊了……

作者: 李清晨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9-10-22

作者回忆了自己在大学时期因腹痛被误诊为胆囊炎,后因剧烈咳嗽被确诊为结核性胸腔积液的经历。文章详细描述了从误诊到确诊的过程,以及治疗和康复的情况,并强调了医学诊断中的重要性和个人预防结核病的措施。

17年前,我还是一名大四的医学生,刚刚进入生产实习不久。在一个夏天的早上,我被一阵剧烈的腹痛疼醒,因为实在腹痛难忍,便叫醒了同学带我去门诊。当时我们宿舍楼距离医院的门诊不过几百米远,但我实在是太疼了,几个同学几乎是搀扶着我走到门诊,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路好长啊。门诊开了超声检查单,结果提示胆囊壁毛糙,于是我带着“胆囊炎”的诊断住进了消化内科病房。

接诊我的几位医生,恰好都是刚刚在消化内科带教过我的老师,见到他们,我心里瞬间觉得有底了,尽管当时还是腹痛得要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医生都是按胆囊炎来对我进行治疗的。每天查房时,仍然会有同年级的同学来实习,有几回老师还把我当作示教病例向我的同学们展示。但在当时,所有人都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的情况,这为我后来的凶险经历埋下了伏笔。

经过两三天的治疗,我的腹痛逐渐缓解了,这似乎也表明诊断无误、治疗有效,我开始计划如何恢复学习投入到研究生的备考中去。但我随即出现了咳嗽,而且越来越剧烈,但这个问题再次被医生忽略了。他们在当时认为,是不是感冒了?如果是感冒引起的咳嗽,不需要特殊处理。但到了第四天、第五天时,我的咳嗽已经变得非常剧烈,甚至已经到了不能平卧的程度,坐着尚能小睡一会儿,只要一平躺下,就会引发更剧烈的咳嗽,几近濒死。

我当时就慌了,隐隐觉得可能诊断有误。可在一家全省排名第一的医院都能诊断出错,难道我是得了什么罕见的绝症了吗?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我自小就体弱多病,多灾多难,好不容易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医科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这就要死了吗?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发誓要当一名医生的啊,可我一天医生还没做呢,这就要死了吗?我用了数年的时间刚刚从一段失意的情感中走出来,还没向最近有点儿喜欢的女同学表白呢,这就要死了吗?

在病痛折磨的间隙,我艰难地翻着《内科学》教材,可能是因为我发自内心地特别不希望自己是结核吧,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有颇多不符合之处。另一个更恐怖的阴影袭来,不是结核,咳嗽得这么剧烈,难道是肺癌?呜呼哀哉,这下真的是死定了啊,我才这么年轻,这么就死了,太亏了啊。住院部的医生,依然没有考虑到其他情况,等到了第七天,正好是周日,我觉得继续拖下去,我真的就必死无疑了。

于是挣扎着用残存的体力再次来到门诊重新挂了呼吸内科的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方面希望明确诊断,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是结核,更害怕是肺癌。

呼吸内科的一位老医生给我听诊之后,我特别清楚地记得,她在病历本上用钢笔写道“双肺呼吸音清”。这就表明,我的肺是没有问题的,我内心一阵窃喜。随后她又开了一个胸部X光片的检查单。

等胸片结果出来,我傻眼了,整个右侧胸腔全白了,完全看不到肺的影像,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这下可真的要完了。回到门诊,医生显然也很吃惊,因为胸片表明,此时我的右侧胸腔里已经满是积液了。那么大量的胸腔积液,肺的呼吸音根本无法通过听诊器传到人的耳朵里。所以,如果她刚才认真听诊了的话,是不会写双肺呼吸音清的,而应该是右侧呼吸音消失,这位医生的体格检查是有多么粗糙?

我拿着门诊胸腔积液的诊断和胸片,再次艰难地走回消化内科病房。我的病历被写成了先有胆囊炎,而后又出现了胸腔积液。随后我被转到了呼吸内科,并被确诊为结核性胸腔积液。医生用一根很长的穿刺针从我的后背抽吸出了上千毫升的液体。不巧的是,那根针从我身后刺入胸腔时,恰好我妈从老家赶来了,后来据当时扶着我的同学说,她进病房门时看到我正在被穿刺的瞬间,眼圈都红了。诊断明确以后,治疗就比较顺利了。

胸腔积液排出后,我就可以平卧睡觉了,咳嗽也渐渐缓解,但结核中毒的相关症状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好转。这样,我在呼吸内科又住了7天才出院。抗结核药吃起来比较麻烦,从确诊开始,口服药物就开始了。四种药物要按一年的疗程吃,每次几乎是一大把药片加胶囊,吃得我好生恶心。

整个诊疗过程,我在事后进行了若干次的复盘,以我今天的见识,可以清楚知道我的情况在当时诊断胆囊炎是非常勉强的。

门诊的初步诊断虽属误诊,但我当时很痛苦,先收入病房,并无大错。但当我出现剧烈咳嗽等症状时,病房的医生并没有考虑到肺的问题,而继续坚持胆囊炎的诊断,这是导致误诊的主要原因。右侧胸腔积液还比较少的时候,会因为刺激右侧的膈肌引起右上腹痛,查体的时候,会出现和胆囊炎发作时相似的症状。

前两天的腹痛缓解其实并不是胆囊炎的诊断无误,而是因为针对胆囊炎的治疗,对遏制结核性胸膜炎的发展毫无作用,所以因结核而产生的胸腔积液在短期内迅速增加,而当胸腔积液量增加以后,胸膜腔与肺的黏连相应减轻,腹痛即可获得缓解。后来我虽然腹痛缓解了,但咳嗽却越来越剧烈,到后期整个右侧胸腔被积液充满,已经无法平卧了,但负责医生却只注意到了腹痛缓解,从而坚信胆囊炎的诊断是对的。

在医学诊断的原则上,有一个方法论叫作一元论,即如果一个病人出现了一系列症状,可以用一个病因来解释,那么就应该认可这个病因。因此,在逻辑上我先得胆囊炎,随后又得结核性胸腔积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即使在没有胸片检查时,仅通过认真的、基本的体格检查,比如听呼吸音,医生应该就能初步判断胸腔积液的可能,但就因为首发症状是腹痛,腹部超声又提示胆囊有轻度异常,就满足于胆囊炎的诊断,在7天的时间里没有考虑可能存在的右侧胸腔积液的问题,让我几近憋死。多年以后,虽然我早已原谅了几位医生的失误,毕竟临床工作中谁也不敢说自己零失误,但却经常以这次经历提醒自己注意仔细查体。

后来我读了普外科的研究生,硕士毕业以后,我到了儿童医院的胸外科工作,小儿胸腔积液成了我经常会遭遇的问题,在工作中,我也数次纠正过外院或兄弟科室同道误诊为急腹症的情况(其实问题出在胸腔),曾经的苦难变成了我的经验,我的经验保护了更多患儿,但又有哪个医生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积累经验呢?

我在那次病愈重返医院之后,剩下的时间已不够我备考研究生了,但我还是厚着脸皮向那位我喜欢的女同学表白了,跟所有故事的结局一样,这位女同学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

结核病(起码在中国)还没有成为历史,威胁仍在,耐药结核尤其难缠。我们小时候打的卡介苗,并不能100%预防结核,而且这个疫苗在很多发达国家已经不打了,因为那些国家结核已经不再是健康威胁。

结核性胸腔积液只是结核的一种,而且不是最严重的一种,如果我当年没有打卡介苗,可能病情就会更严重。难治性的结核,比肺癌凶险,另外,在艾滋病逐渐流行的背景下,合并结核相当于加了一道催命符。普通人能做的预防之道,只有规律作息,合理营养和锻炼,保持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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