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是克隆猫“大蒜”正式回到主人身边的日子,距离它出生正好满两个月。头顶“国内首只商业克隆猫”名号的“大蒜”,在过去一个多月里频频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也让克隆的话题又一次回到大众的视线。
亲眼看到“大蒜”时,一点也看不出来它就是一只克隆猫。和所有英国短毛猫一样,灰蓝的瞳孔、粉色的小爪、灰白相间的身体,在身旁一只暗褐毛色狸花猫的映衬下,它显得更加小巧娇憨。
这只狸花猫正是“大蒜”的代孕母亲。据希诺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希诺谷”)副总经理赵建平介绍说。
克隆猫“大蒜”和代孕猫的保育间跟平常小区楼下的宠物店相差无几,除了“大蒜”和母猫在地上嬉戏,另一侧并排叠起的笼子里还装着一只小狗。这是此前《知识分子》探访位于北京市昌平区科技园区的大楼三楼看到的场景,在这个面积1300平米的空间里,实验室、办公室和克隆宠物保育区一应俱全,可以完成动物克隆的整个过程。
赵建平打开一台监控显示屏,可以看到在隔壁保育间里还有十多条克隆狗。他告诉我们最近有一只狗得了流感,除了保育员基本不见外人。
实验室和办公室之间用一道铁门隔开。在获得允许后,外来人员需穿上蓝色晴纶大褂,戴上鞋套,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方能进入实验室。出生刚满月余的“大蒜”就在实验室最深处的小保育室。
这些克隆猫犬是如何诞生的?除了克隆宠物,希诺谷还在做什么?在交流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这家生物科技公司对媒体的报道态度积极,他们希望外界能更多了解克隆。
“没法用钱衡量”诸多数据佐证近年来国内宠物产业兴旺,但对于克隆这一小众的领域,大众的接受度到底如何?2015年,在正式启动第一只克隆狗“龙龙”的项目之前,希诺谷团队展开了为期大半年的市场调研。其中一项任务是工作人员在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院、北京美联众合动物医院等宠物医院分发了七八百份调研问卷。
克隆狗“龙龙”调查结果显示,将近20%的调查对象愿意接受克隆宠物。在2005年,韩国秀岩生物科技(Sooam Biotech)公司克隆出世界上首例体细胞克隆狗,取名为“Snuppy”。目前该公司的客户遍及全球,每次克隆需要支付的价格是10万美元。
即便按照韩国公司10万美元的定价,仍然有超过5%的调查对象表示接受。尽管问卷填写意向跟实际下单客户之间难免会有差距,但这一数据还是超过了团队预期。赵建平表示,“中国的宠物基数太大,这个比例已经非常高了。这里面我们选择宠物医院,本身去宠物医院的宠物普遍是得病的,那么(会选择)克隆的意愿更强烈一些。”
受到市场意愿调研的鼓舞,2016年3月份希诺谷公司正式开始进行克隆狗实验,跟其他动物相比,狗在克隆动物领域难度是公认的,并且体现在每个环节。“首先,做克隆需要成熟的卵子,大多数动物包括人、猴子都可以采用激素超排。但狗在使用激素后,卵子超排质量差且不成熟。”赵建平说,“(而且)真正成熟、质量最好的卵子窗口期基本上就是两三个小时,超过这个时间,无论前后,卵母细胞都用不了。
这个攻克不了,第一步就限制了很多人想做克隆狗。”
另外,跟很多动物的卵子细胞相比,狗的卵子细胞脂肪含量高,颜色呈黑色。即便在显微镜下也很难看清细胞结构,找到细胞核的位置再去除,技术操作的精细度、经验要求更高。然后将含有DNA的体细胞放进卵子中,再经过融合激活等操作后将胚胎移入代孕犬的输卵管。
经历一年多的摸索,2017年5月份,首例体细胞克隆狗龙龙诞生。在希诺谷,商业克隆一条宠物狗的价格是38万,猫的价格是25万。团队对此的考虑是:成本、利润和市场。考虑到韩国的10万美元定价的支付群体有限,因此定价上相对韩国稍低。
从2018年至今,希诺谷关于克隆狗的生意已经做了近50单。其中有60%~70%的客户是失去了原先的宠物。赵建平表示,“可能很多就是家里养的串串(混血犬),按品种并不值钱,但是自己养的没法用钱衡量。”
“因为大蒜给我一种灵性,特别人性化的感觉。当时因为自己的观察不周,导致大蒜去世,所以心里非常不舍和懊悔。选择克隆‘大蒜’,希望它能再回到我身边,再给自己一次好好照顾它的机会。”[1]“大蒜”的主人在希诺谷的官网上如是说。
出乎该公司预料,从接触的客户来看,能够接受38万元克隆狗的群体并非都是家庭条件优渥,但他们对于宠物的感情非常深厚,因此选择了克隆。赵建平透露说,随着克隆效率的提升,价格还有下降空间。但是,克隆并非百分百复制。无论是克隆猫大蒜还是先前的克隆狗,对宠物爱之深切的客户往往很快发现,克隆出来的小家伙跟“原版”在外形上并非一模一样,尤其是带斑点的,斑点位置可能发生变化。
除此之外,客户普遍反映克隆出来的小狗太淘气了。这可不是基因的缘故,经过分析发现选择克隆的家庭,常常因为“失而复得”自己心爱的宠物,往往会更溺爱它,所以跟原来的宠物相比,新的小家伙会更淘气些。
幕后的代孕妈妈众所周知,克隆狗的孕育离不开代孕母体。目前,希诺谷在北京有三个比格犬的繁育基地,共计1000多只比格犬。比格犬的特点很明显,它们受人类驯化时间长、实验配合度高、遗传性疾病少且性状稳定。
繁育和使用比格犬需要国家专门机构颁发的实验动物许可证,包括《实验动物生产许可证》和《实验动物使用许可证》,获得许可证的条件中包括具有动物福利、伦理审查、生物安全管理制度。[2]以比格犬为例,饲养环境也有一定标准,面积不能低于1.2平米,温度在18~28℃,包括湿度、通风次数也都有要求。
克隆公司往往会优先选择生育过、母性较强的代孕妈妈来完成代孕任务。由于克隆胚胎发育能力较低,希诺谷每组克隆实验中通常包含三个提供卵子细胞的供体,得到十枚克隆胚胎,移植到一只代孕比格犬的体内,克隆猫移15枚,猪则移300枚,“这些数量是摸索出来的经验”。赵介绍说。
希诺谷实验室内景BBC曾经报道,Snuppy的代孕母亲是一只黄色的拉布拉多。为了诞生一只克隆狗,韩国团队取出超过1000个胚胎,将其植入123只代孕母体,三只获孕。其中一只流产、一只在出生后不久后去世,仅存的就是Snuppy。[3]
外界较多争议的是,克隆对代孕动物造成的创伤。2018年生物伦理学家杰西卡·皮尔斯(Jessica Pierce)在《纽约时报》上撰文表达克隆对代孕犬群体的影响,“整个下层的狗将被视为物品,来作为人类商业和赚钱机器运转的齿轮。”[4]
面对争议,希诺谷团队认为公众对代孕动物有很大误解。“动物绝育的创伤远比这个大得多。”赵建平表示,无论是取卵子细胞还是做胚胎移植,相当于一个外科手术,对内脏器官组织没有创伤,基本一周就可以恢复。等到做完克隆实验后,团队会有专门的保育组负责照顾这些小狗和小猫,尤其检测出怀孕后更会重点管理,直到把小家伙顺利交到主人手上。
赵建平还将克隆动物和药物实验用动物进行对比,动物用完药物后很受罪,最后这些动物的归宿大多是做安乐死。而他们实验用的比格犬之后还可以继续代孕,或者找人领养。“(代孕)实际上也是正常受孕的过程,对于动物而言它只是一种天性,确实伤害比较小。”一位来自湖北某高校、长期研究实验动物福利和伦理的学者告诉《知识分子》。
他指出,商业克隆代孕让宠物复生,和很多地方把猫和狗当成种猫种狗进行繁殖然后买卖的情况并不一样。(代孕动物)一般在各种身体机能都符合怀孕而且还很强壮的条件下怀孕,而非长期无序地去做这件事情,只要能够在过程中给予好的对待即可。
关于伦理上的讨论,该名学者表示动物伦理跟通常说的伦理学有一定区别,最大区别在于人类伦理的研究发展了几千年,有完整的知识结构可以得出结论或做出指导。但实验动物的出现只有一百年,动物伦理的研究时间更短,造成这一领域存在很多空白的地方,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克隆家宠只是开始除了完成客户委托的商业克隆,希诺谷还和云南农业大学合作,利用体细胞克隆技术培育功勋警犬。
为什么会有克隆警犬项目的需求呢?赵建平解释,选择克隆的工作犬本身价值就非常高,当前国内的工作犬基本从国外进口,一条优质警犬的价值甚至可达上百万。
挽救濒危动物,甚至“复活”早已灭绝的动物也已成为克隆话题中绕不开的一环。2000年,最后一只布卡尔多山羊(bucardo)去世,八年后,弗尔奇(J.Folch)团队将已经灭绝的布卡尔多山羊克隆重生,这是已知的人类复活灭绝生物第一例。[5]
2017年,哈佛大学教授乔治·切奇(George Church)宣布正尝试克隆约4000年前灭绝的猛犸象,这个试图“复活”猛犸象的计划同样还吸引着俄罗斯、中国、韩国等国的科学家投入其中。赵建平表示,他们也在跟有关机构探讨建立濒危或者野生动物的体细胞保存库,包括保留血液样本和DNA,在国家政策允许并立项的情况下,开展濒危、珍稀野生动物的克隆研究,保存野生动物种质资源。
但要开展濒危动物克隆,摆在眼前的首要难点是如何实现异种克隆甚至人造子宫。由于这类动物本身种群数量少、繁育能力低,现有的繁殖方式和技术不能保证种群数量的稳定,需要用到克隆技术,而代孕动物的选择就是首先要解决的难题。
目前,该公司还提供动物的基因检测、基因编辑、细胞治疗等技术服务。但克隆宠物仍是这家企业最主要的业务和营收来源。
唯一的玫瑰动物克隆的更进一步就是人的克隆,人们忧虑或许有天醒来发现在某个地下实验室里克隆人已经诞生。
难点并非在技术,“人的整个生殖生理结构很清楚,但目前还是红线。”赵建平说。
2005年,第59届联合国大会投票通过了《联合国关于人类克隆宣言》,呼吁成员国禁止一切形式的人类克隆。但这份宣言并没有成为全面禁止人类克隆的国际公约,不同国家对于克隆人的立场难以达成共识。中国、日本、新加坡等34个国家投反对票,中国的态度是反对生殖性克隆,但支持治疗性克隆。[6]
上述学者提到,1996年多莉羊的诞生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从技术角度而言克隆已经很成熟。但对于人类以外的动物胚胎管理,国家还没有明确的法律。
目前有过公开报道的掌握克隆狗技术的商业公司,分别在中、美、韩三个国家,各国都不存在法律前置审批。从现实看,企业比公众更希望监管到位,大众对克隆技术随意的想象反过来不利于企业接受风投和发展。
赵建平表示,国家介入监管立法的过程中会征询很多专家的建议,分析行业发展趋势,意味着规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对企业而言有利无害。而上述提到的许可证要求,更多是针对操作的规范性而非具体的管理办法。
另外,不少质疑克隆技术的观点认为,克隆出来的生命是在原来生命体岁数基础上累计的,控制细胞生长的线粒体端粒会随着细胞分裂缩短,年老的动物线粒体端粒通常比年轻的动物更短。[7]但有多项研究表明,克隆生物的寿命跟普通动物没有区别,克隆出生的它们也同样具有繁育能力。[8][9]
今天,只要人有意愿克隆自己的宠物,已有的技术基本保证将你心爱宠物的DNA无限存续下去,甚至包括它的性格、习惯、外在特征等等。但随着每一个它的消失,无法克隆的是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记忆和情感。
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用童话的方式告诉世人什么是宇宙中唯一的玫瑰,“是你在她身上付出的时间让她变得无可替代”。
技术给予人们更多的选择,而如何面对新的“玫瑰”则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