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三周蔓延在亚马孙上空的浓烟,牵动了整个世界。究竟谁是元凶?几种声音你争我抢。当人们从不尽相同甚至矛盾的解读中嗅出大火的复杂性时,亚马孙雨林的未来也变得模糊不清。迄今的研究显示,无论是从环境角度还是经济角度,亚马孙雨林遭到破坏并没有赢家。但是,危机背后隐藏的土地投机和农业技术底下之弊并非无解。
8月底,巴西小城新普罗格雷索的“农民领袖”达席尔瓦(Agamenon da Silva)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彼时,烧了三个星期大火,亚马孙雨林的安危牵动着世界人民的心,从目睹浓烟蔽日的圣保罗小贩,到正参加G7峰会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与此同时,关于火灾的各种说法漫天飞舞。
有森林生态学家猜测干旱的气候与滥砍滥伐是罪魁祸首,巴西总统指责环保组织一手导演了这场大戏,甚至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中美贸易摩擦也一度被视为引发火灾的“真相”。生活在雨林保护区的达席尔瓦怀疑外边的人都疯了。他认为这里的大火早已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清楚地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垦荒农民正是大家要找的“元凶”。但是,他不认为这有任何不对——明明是世界日益见长的胃口需要这么做呀!
失去固碳功能的亚马孙,将是灭顶之灾。我们为何需要亚马孙雨林?在许多人看来,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地球之肺”、“提供了世界20%的氧气”。遗憾的是,这样一个众多媒体甚至政府首脑都不懈传播的答案,其实是错的。这一误解或许可以追溯到九年前一项关于热带雨林光合作用的研究。马克斯普朗克生物地球化学研究所领衔的团队测算出,亚马孙雨林产生的氧气占陆地上光合产氧总量的16%。
请注意,这句话并没有将海洋中产生的氧气纳入考量。当我们把地球上氧气最主要的供给源——海底浮游藻类的贡献加入计算后,亚马孙雨林产生的氧气只占地球氧气总量的6%。另外,雨林作为一个生态系统,不仅是氧气的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在夜间,树木无法进行光合作用,但仍需消耗氧气进行呼吸作用以转化能量。
根据牛津大学生态学教授亚德温德·马尔西(Yadvinder Malhi)的计算,这期间雨林树木会用掉白天所产生的50%以上的氧气。此外,雨林中不计其数的微生物也需要汲取氧气以分解腐殖的有机质。“所以,亚马孙雨林或是地球上任何一个生物群系(biome)的净供氧量其实都接近于零。”马尔西在接受美国《国家地理》采访时解释道。
亚马孙雨林的大规模开发始于1960年代末。
刚刚上台的巴西独裁军政府,开荒的出发点与经济无关,而是很有年代感的屯垦戍边。1960-1970年代的拉丁美洲,充斥着动荡与不安。古巴武装革命的胜利被无数共产主义者效仿,超过200个左翼游击队活跃在二十余个拉美国家,其中包括巴西和它的两个邻居哥伦比亚与玻利维亚。
在立足未稳的巴西军政府眼中,亚马孙雨林是这个国家最脆弱的一部分——它自然资源丰富,地广人稀,但无论是交通还是经济都与本国其他地区联系微弱,既有被邻国挖墙脚的风险,又可能成为游击队发展的温床。于是,在1966年和1970年,巴西军政府相继推出了“亚马孙行动”与“国家整合计划”,旨在通过建设交通基础设施与财政补贴吸引移民到亚马孙地区建设经济。他们的目的很快达到了。
到1980年,已有1000万公顷的雨林被开荒(约占亚马孙总面积的1.8%),其中近75%都集中在政府修建的高速公路50公里范围内,显示出修建基础设施和开荒毁林之间紧密的关联。
1996年,亚马孙的命运迎来转折点,其遭到破坏的速度在短短十年间不断加快,随后被有效控制直到今年。
那年春天,致人感染死亡的疯牛病在英国爆发,饲料中添加的病死动物的肉骨粉(Meat and Bone Meal)被确定为罪魁祸首。这一危机源自1960年代的欧洲工业化养殖,大规模、高密度的围栏饲养得到普及,而加入大量进口肉骨粉的饲料也取代牧草或作为牧草的补充,以加快牛的生长速度,提高牛肉的蛋白质含量。
然而,疯牛病并没有降低人们对于牛肉的胃口,市场需求也并没有消失,高蛋白含量的大豆作为饲料添加剂的需求在欧洲迅速增长。作为世界第二大大豆种植国的巴西,看到了其中的机会。在南部和中西部传统大豆产地农业用地相对饱和的情况下,面积巨大且地价便宜的亚马孙雨林很快被看中。1996年9月,巴西联邦政府适时地颁布了一项将彻底改变亚马孙地区命运的法案——“坎迪尔法”,豁免了所有出口农产品跨州运输时的过境流通税。
此前,由于每经过一个州就要缴纳货值12-18%不等的税,地处西北内陆的亚马孙在贸易上条件极为不利,就连和本国其他地区的经济来往都十分有限。该法案的通过,加上巴西政府与国际粮商协力的基础设施建设,比如修改高速公路与距离亚马孙更近的北部港口,迅速将亚马孙带入了全球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