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对学生物的人的印象是这样的:穿着白色防护服在干净整洁的实验室中鼓捣实验仪器和实验对象,还要时刻防止实验对象狂化暴走而攻击自己,甚至担负着在实验室的病毒、细菌、真菌、动物等实验对象脱控逃离时启动紧急预案与实验室同归于尽的责任……但实际上学生物的人可能每天都在给上万只蟑螂铲屎喂食,在几百亩地里顶着烈日到处“拈花惹草”,或者像我一样整日奔跑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大概率没你想得这么高大上。
图片:Pexel我是一名昆虫研究生,每年都要出野外去采集昆虫。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像我这样自由地奔跑在大山里,我隔壁实验室的同学就只需要呆在实验室老老实实地伺侯几千条“蛆”,把它们伺候好了就能毕业。采集时的装备。
多年来,听过很多同行在出野外时遇险的新闻,比如在秦岭出野外被黑熊袭击差点挂掉、在云南出野外摔断腿差点挂掉、在东南亚出野外被大象踩死……我采集的地方多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虽没有这些等凶险遭遇,但也遇过颇多怪人异事。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云南边境的经历。
2017年9月初,我独自一人前往云南临沧南伞镇进行昆虫采集,毗邻南伞的缅甸地区当时还在打战,早在2015年他们的炮弹就飞入云南并导致了好几名无辜的云南人遇害。南伞是个口岸,毒贩非常多,我晚上住在宾馆里也能听到枪炮声。但我觉得“身在中华,有何惧哉”,于是采集时不知觉间就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我的地图告诉我正前方就是缅甸金三角地区了,但我并未看到国境线或界碑。
就在往前走了不久后,我看到一条小路,路头立个牌子,写着“前方雷区,禁止非法越境”。小路通往一个树木葱郁之地,那必是很好的采集地点。我心中依然想着“身在中华,有何惧哉”,于是便给自己壮了壮胆又顺着小路走了下去。谁知没过多久,我便看到路边歪歪斜斜倒着两辆摩托车,当时还心想“谁家种地,这摩托车也不好好停放”。待我走近时,却只惊得两腿打颤、冷汗直流。
只因那两辆摩托车均是翻倒在地,一辆坐垫破烂,一辆前轮半断,分明是被爆炸冲击炸开的模样。我见此自然就联想到:两个骑着摩托车的人恰好碾到地雷,然后才有这副模样。一瞬间百感交集,我立马沿着原来的脚印一步一步的退了回去。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这也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采集了。冷静下来时才想起之前看到过缅甸埋雷的公告。
又过了几天,我要离开南伞前往另一个地方,于是一早便坐上长途大巴车,缓缓前行的大巴很快就摇起我的睡意。也不知过多久,一个急刹车把我拽出梦乡。只见车门缓缓打开,走上来几个二十出头的武警兵。我知晓已到达边防检查站,便配合着检查。眼看一车人都检查完,心想终于可以出发。可就在此时,一个面容黝黑冷峻的小兄弟点了一下我,示意我下车,同时被带下车的还有6个汉子。
我一脸疑惑地下了车,追着前面握着枪的兵忐忑地问了句“要干什么?”,小兄弟只冷冷的回了句“验尿”。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怀疑我是吸毒的瘾君子。只看其余六汉子着装朴素,头发油亮成饼,身上散发轻微异味,确实有几分瘾君子的模样。可我却是衣着干净整洁,临行前还洗了个澡,唯独一头银发出众,怎么能怀疑我吸毒呢!带着心中的愤懑,我走到验尿处,那只是个路边搭建的棚子,极其简陋。
武警给我发了一个小盒子,让往里面尿尿,然后拿上身份证给他们检查。我一边心想“这也太那个啥了吧,我可从来没当着这么多人面尿过啊,要是一时紧张尿不出来会不会直接就被他们抓走关起来”。一边努力努力再努力,最终,我还是成功送去检查了。可就在我提上裤子的一刹那,我看到棚子旁边落了一只虫子,那正是我要采集的目标种啊。
我真想跑回车上拿出我的三米大网来这个棚子使劲挥舞,抓到这只虫子,把它泡在酒精里带回去做研究,哪怕回到车上拿相机给它拍张照片也行啊。可我心中明白:如果真这么做,我可能会被武警们当场射杀。后来验尿结束,我也悻悻的回到车上继续前行。采集目标昆虫很需要运气。之前在云南采集草地贪夜蛾,我们一行人花了整个早上翻山越岭找遍路边玉米均无收获。正蹙眉时却看到路边小屋前有一小片被虫肆虐的玉米。
我们高兴坏了,立马奔过去向屋里的老夫妇说明来意并着手采集。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活虫子,这时隐约间听到老夫妇用云南方言说了句“好多虫哦,现在没得喽,早上全遭我们捏死喽”,我只能含泪把一条条被捏爆浆的虫子装进酒精管里。采集昆虫主要依靠白天扫网采集和晚上灯诱采集,我有时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忙起来更是顾不上其他。于是我经常好几天没办法洗澡换衣,一身邋遢地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现在公共场合。
这不仅会引起周围人群的侧目和鄙夷,有时还会引起工作人员甚至警察的盘问。忙起来的样子我自己都怕。采集也很需要胆量。除了需时刻提防突然出现的狗熊、野猪等大型动物,还要和遇到的人类斗智斗勇,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采集最怕遇到的活人是猎人和毒贩,所幸我都不曾遇到过。可我在晚上遇到过死人——一群躺在坟墓里的尸体。那是一个深夜,黑魆魆的大山静得出奇,只有我们的发电机在轰鸣。
我坚信世上无鬼神,所以也不惧怕那群躺在山坡上的前辈,自顾自的就收虫子去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人家。大晚上的,墓地突然出现巨大轰鸣声和因风吹灯泡而摇晃的光线,估计村民还是有些害怕的吧。白日坟山(左);坟头点灯(右),这时放首音乐就可以愉快的蹦迪了。注:夜晚点一盏明灯,昆虫就会因趋光性而聚于灯下,便于采集。采集一般需要结伴同行,但有种叫“师弟师妹”的恐怖队友可能会直接对你造成心理和生理双重伤害。
怕的不是他们什么都不会,怕的是他们什么都不做。把采集当公费旅游之余还挑三拣四,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来阻碍你采集。与这样的人一起采集是我的人生噩梦。在野外采集,皮肤晒黑、冒雨工作无法避免,蚊虫叮咬、蚂蝗吸血更是家常便饭。采集前,采集后。为防止晒黑而弄的全副武装,后来还是逃不过晒黑的诅咒。下雨时,也要采集(不,你看不出我的绝望)。
趴在叶子上准备搭便车吸血的旱蚂蝗;旱蚂蝗已吸饱血离开,只留下我血流不止的双脚。但采集时,我偶尔也会打牙祭。遇上量多的可食用昆虫,我会兴奋地搓搓小手。大网一挥,直接装起来拿到饭店里做成美食。把抓来的蝗虫变成一盘菜,鸡肉味嘎嘣脆。自从上次差点踩雷后,我就对缅甸有了一丝敬畏。今年8月份,我恰好有机会前往缅甸采集昆虫。采集接近尾声,我走在柏油路上,身旁的缅甸同学忽然指着路旁的热带雨林对我说“嘿,你知道嘛?
今早警方在这里发现了三个孩子的尸体......”我还没听完就头皮发麻,呆在原地。我只想赶紧结束这趟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