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结队的年轻女孩,头上戴着浅绿色的发箍,发箍上有白色的塑料装饰物:两个半圆形的萌版小老虎耳朵,中间夹着三个汤圆大小的圆形,最中间的汤圆还支棱着一个触角。再细看,原来是一个画着笑脸的音符。
应援头箍,又称“魔改头戴”,是王源粉丝为TFBOYS今年的周年演唱会特别定制的应援物。从一边的小老虎耳朵延伸出一条白色USB线,顺着头发蜿蜒而下,伸到女孩们的包里。1.5米长的USB线——比一些在场年幼女孩的身高都要长——另一头连接的是至少10000毫安的充电宝。
女孩伸手摸上小老虎耳朵后侧,停顿几秒钟,突然,头箍发出耀眼的绿色光芒。说耀眼,一点都不夸张。这种头箍的亮度大概是普通led灯的两到三倍。这一幕颇具赛博朋克风的场景发生在8月10日深圳宝安体育场举行的TFBOYS六周年演唱会上。用头箍的专利拥有者、有“饭圈爱迪生”之称的小查的话说,“每个人都像初音未来似的。”
“发着绿光”的女孩,有的手里拿着同样闪耀的长条形发光体,有的从裙子下面或者鞋里或者身体其他地方,拿出藏好的几十节五号电池和折叠成智能手机大小的1米X 1米的灯牌。在绿光的两侧和对面,有发着红光、蓝光、橙光的女孩——手里拿的、头上戴的,煜煜生辉。王俊凯、王源、易烊千玺的各自的应援色分别是蓝色、绿色和红色,TFBOYS的团体应援色是橙色。
每个人都力图让手中的颜色成为当晚面积最大、最闪亮的颜色。因为谁的颜色最多最亮,谁就是赢家。不对,谁的偶像就是赢家。薄如蝉翼的灯牌、进化版的“魔改”应援物,粉丝使劲浑身解数为偶像发光。字面意义上的发光。不仅照亮了偶像,也照亮了自己。
有文化学者在研究为了披头士乐队呐喊尖叫追机晕倒的英国六七十年代“饭圈女孩”时写道:“你叫得越响,人们就越是不可能忘记粉丝的力量,当尖叫声压过音乐的时候,那么演出的就是粉丝而不是乐队了。”这句话放到当下,换几个词儿,同样适用:灯牌、应援物越亮,人们就越不可能忘记粉丝的力量,当来自观众席的光亮盖过舞台灯光的时候,那么演出的就是台下的粉丝而不是台上的偶像了。
要亮,要特别亮。“我当时是怀着‘这种小男孩有什么可看的’心情看的,”王源的粉丝小查说,“结果一边觉得好羞耻,一边觉得有一个小朋友真的好可爱。”2014年新年假期,在英国留学的小查点开了当时在B站特别火的《TF少年GO》。从2015年起,每年周年演唱会,小查都有参加。2015年的灯牌,还是扎实的四方形LED牌子,重得要抱着走一会儿、再放在地上拖着走一会儿。
在日本看了杰尼斯组合“岚”的演唱会,小查对应援有了新的认识。在偶像工业较为完善的日本和韩国,经纪公司会为偶像设计专门的应援产品。应援棒,算是基本款。在岚的演唱会上,不但每个粉丝手里的应援棒整齐划一,应援棒内置场控芯片,通过蓝牙进行中控,使得应援棒随着音乐的不同而发生和谐的颜色变化。
小查一直在等TFBOYS的经纪公司时代峰峻出类似的应援产品,等了一年,没有等到。于是,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2017年TFBOYS五周年演唱会之前,小查广撒网寻找合适的厂家做应援物。为了要打开中国市场,专业做应援产品的日本知名厂家LUMICA以为小查是时代峰峻的工作人员,主动找上门来。阴差阳错之下,双方开始了合作。由于当时时间比较紧张,五周年的演唱会只来得及做了魔改棒。
之所以叫“魔改”,意思很简单,即比普通的应援棒亮度要高得多。五周年演唱会结束后,有粉丝找到小查,提议说:“大家手上都有东西了,能不能头上也戴点东西?”充分利用资源。很合理。于是,小查给LUMICA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做一个与众不同的、特制的应援物。厂家叫这个东西“定制头箍”,饭圈用语则是“魔改头戴”。“戴在头上第一就是要轻,第二要亮。”小查说。这是设计过程中最关键的技术难点。
市面上有很多国产的发光头戴,要么很轻但不够亮(用的纽扣电池),要么是很亮但是非常重(电池很重),头上戴不住。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发热,以免引起火灾,特别是今年演唱会在天气炎热的深圳举办。
好在合作的日本厂商经验丰富,有一个可以满足小查各种需求的技术库。在半年的筹备期里设计方案一直在更改,从早期的外观、亮度需求,到生产周期、报价,再到之后的细节的细化和确认,双方来来回回不下10次。在外观设计的环节,除了小查,LUMICA方面配了平面设计1人,结构工程师1人,电子工程师1人,品控工程师1人。在生产环节,还有专门的模具师、品控师等20多人参与。
最后的成品采用了充电宝供电而不是传统的电池供电方法。小查介绍,利用充电宝供电是日本厂商帮中国粉丝研发出来的一个新的技术,也是LUMICA的产品第一次采用外接电源,可以保证魔改头戴2到3个小时持续高亮。另外,头箍的背面也特别增加了散热装置,会根据当天气温的变化而自动调节热度。在合作过程中有一个问题让日本厂商疑惑不解——为什么应援物要做得这么亮?
日本曾经用过亮度类似的应援物,可因为会影响舞台效果,该项产品已经被打入冷宫。厂商一再建议,不要做那么亮。但是小查非常坚决,“没有办法啊,就是要亮,就是要battle啊!”自学成才的小查还自己动手研究不同绿色LED灯光的波形,找到了一种特别的绿色,“波形特别长,会把周围的颜色吃掉。”在一个购买了魔改头戴的粉丝拍的视频中,在二三十平米的房间里打开魔改头戴,四面墙壁瞬间被染成了绿色。
这正是小查想达到的效果。
为了掰头,TFBOYS的粉丝,因极强的战斗力宛如“帝国列国入侵”,在饭圈被尊称为“帝国姐姐”或者“帝国家的”。帝国掰头(battle)的风气到底从何时起?究竟为什么要这么亮?果壳询问了几位粉丝,大家也只是猜测,没人知道确切的时间。在微博搜索输入“帝国”二字,关联的词条大多与TFBOYS有关。
一位粉丝回忆说,三周年北京演唱会结束后,有一个小朋友的灯牌没有那么多,可能舞台上脸上表现出了一点点失意。那家的粉丝把他的微表情一帧一帧截下来,发到网上,说因为灯牌少,他不开心了。紧接着第二年,较劲掰头的风气就明显厉害多了。
王俊凯的粉丝77去了四周年演唱会。因为快递延迟,她买的应援服没有按时到,她就穿着自己的便服去了演唱会现场。过完安检进入体育场的内场门,77就被吓到了:两帮粉丝,四个人,两两一对。一波是王俊凯的粉丝,一波是易烊千玺的粉丝。一个架在另一个人脖子上,都想把灯牌挂到一处较高的栏杆上。两边谁都不肯退让,四个人发生了肢体冲突。“要打下来打啊,这样太危险了,”两年后再提到当时的场景,77仍心有余悸。
来到自己的座位附近,77刚好看到有王俊凯的粉丝在招呼人来守着挂上蓝色灯幅的栏杆,“XX区XX排,需要支援!快点来人!”她上前表示愿意帮忙,结果那个粉丝刚准备说好,一抬头,扭头就走,还激烈地表达了“易烊千玺的粉丝,怎么还派间谍!”的观点。77这才意识到,她穿错了衣服。她当天穿了一件带有红色图案的上衣。红色,是易烊千玺的应援色。团粉cc也去了四周年的演唱会,她举的橙色的灯牌,带了橙色的丝带。
cc回忆说,当年她是在体育场内领的灯牌,可能是有人买通了体育场的工作人员,把灯牌运进场里了。那时候的灯牌,还没有现在那么薄,不太好藏。五周年官方明确说了不准带,可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因为不能确保别家不带,如果别家带了、自家没有,偶像的脸往哪放?
囚徒困境一般的局面一方面倒逼技术革新,厂商的灯牌做得越来越薄,各家应援站都拥有超薄灯牌的专利;与此同时,粉丝各显神通,藏灯牌的方式五花八门:藏在裙子下面,藏在内衣内裤里等等。除了灯牌,还要藏电池。与灯牌亮度一同增长的是灯牌的耗电量。一个一米X一米的灯牌,一场演唱会下来,需要16-32节电池。五周年演唱会,每家都有电池大品牌的赞助。
也是在五周年,小查“发明”了魔改棒,引得别家纷纷效仿山寨。今年的魔改头戴,也有别家的粉丝过来“卧底”购买,希望能尽快让国内厂商仿制出类似的应援物。可以说,帝国姐姐不但促进了国内灯牌产业的发展,还促进了国内应援物产业的发展。
易烊千玺的粉丝Lesley去了今年六周年的演唱会。她特意定做了一个石膏,套在左手小臂上装成骨折的模样,把灯牌啦、电池啦,全都塞在石膏里带进了体育场。Lesley觉得,观众席那么多灯牌、应援物,其实对观看是有影响的。“舞台上本来也有灯光,台上台下都那么亮,导致他们(TFBOYS三人)有时候融到颜色里去了,我根本找不到人在哪儿。”
你也许会说,难道不可以什么都不带好好去看演出吗?答案是不能。不少唯粉参加周年演唱会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给自家偶像充人头充场面。不然为什么要花钱看另外两个人的solo?在周年演唱会上,别家solo的时间,是休息时间。把烫得快拿不住的魔改棒调暗,上上厕所,和旁边的姐们说说话。在粉丝间流传一种说法,杂音最小的单人饭拍(粉丝拍摄的演唱会片段)都是坐在别家区域里录的,因为那里没有尖叫,最安静。
果壳和粉丝接触的过程中,关于为什么要如此隆重地应援、举灯牌,听了几个说法,差不多都来自粉丝的想象:想象灯牌少,偶像会伤心;想象灯牌少,厂商会质疑偶像的人气;想象偶像在台上,会透过灯牌看到在台下的粉丝,会因为灯牌而感动。都是猜测。都是传说。对粉丝而言,真相是否如此、是否真的有广告商会因为灯牌而决定代言人选,并不重要。粉丝全情投入其中获得的自我满足感,比真相更重要。
这就涉及到偶像的本质——粉丝消费偶像,不是为偶像的才能买单,而是为偶像的人设买单,为偶像创造出的幻想买单。用社会学家柯林·坎贝尔的话说,现代消费的本质是为了实现自我梦想。消费核心不是对商品使用价值的实际选择、购买和应用,而是对想象性愉悦的追求。
如果你有喜欢的歌手,可以通过买唱片支持他/她;支持喜欢的演员,看演员参演的影视作品;支持偶像,最常见的行为是购买偶像代言的商品。粉丝心里门清:商品销量好,偶像带货能力强,才会有未来。当你购买了一件心仪偶像代言的商品,你买的是商品,还是偶像的形象?在偶像所占画面远比代言商品大的广告里,谁才是商品?
日本文化学者长池一美教授认为,偶像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是粉丝欲望的投射。她用“超然的空无”来形容偶像所要具备的特质。在她看来,偶像不能有强烈的个性,甚至不能有过分的才华。像影视作品里缺乏多面性的正面人物,或者像游戏里的纸片人一样最好。因为在偶像身上,任何意义上有深度的内容都会妨碍粉丝进行幻想/消费。粉丝需要的不是真实的人,而是幻想的空间。
偶像的形象越是空无,粉丝越是能将任何形式的个人化想象寄托在偶像身上。偶像就像一面镜子,越是空无,越是光滑,越能映出粉丝希望看到的自己。同时,从商业层面的逻辑讲,偶像形象越空无越大众吸引到的粉丝越多,粉丝的声音和购买力也就越大。现在商家最常见的套路,把当红流量的形象印在包装盒上,美其名曰定制礼盒。无论是推当季的新品,还是推马上要到保质期的存货,效果立竿见影。这就是所谓的带货能力。
就算有被当作“韭菜”割的意识,粉丝还是会买账。毕竟,偶像“滞销”,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粉丝自己“滞销”。
之前有媒体讨论,为什么05年的超女选出了当时最离经叛道的李宇春,而如今的偶像却越来越面目模糊。粉丝天天夸奖偶像的话——即彩虹屁,除了对美貌的夸赞,不外乎爱国、努力、敬业、礼仪周正等。不同偶像粉丝吹出的彩虹屁相互对调,看起来也没什么违和感。可换个角度看,这正是偶像行业慢慢成熟的标志。合格的偶像,面目就该是模糊的。粉丝喜欢,商家也喜欢。
因此,偶像工业相当于提供了原材料,至于怎么灵活利用原材料,如何通过消费偶像获得快乐,主动权在粉丝手里。让出主动权,也可以看成偶像工业用来吸引粉丝的一种手段。帝国粉丝显然选择了一种最为外放的形式,主动拉高周年演唱会的情感浓度,把“光芒万丈”的演唱会打造成了粉丝自我宣泄、自我表现、自我满足的庆典。反正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为什么不玩得放肆一点?
从六月得知演唱会信息到八月演唱会正式举办,正值暑假,TFBOYS的粉丝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准备/掰头。虽然官方要到七月份才公布,粉丝在六月份要么从后援会大粉那里,要么从黄牛那里得知今年演唱会的举办场地。知道场地后,各家会给体育场划区,出“战略规划图”,划分成强攻区、主攻区、副攻区等等。强攻区,是抢票的时候最优先要抢的区域,以此类推。只有粉丝坐在一起,才能让灯牌、应援物连成灯海。
小查今年就买错了票,坐在了内场易烊千玺粉丝的红海里,“只能卑微做人了”。从得知演唱会信息的一刻起,掰头就开始了。粉丝此时不出力,还待何时?比如易烊千玺的粉丝后援会今年五月初就开始号召大家买灯牌。粉丝们的应援slogan包括,“他走过荆棘荒野,身历猎猎风寒。我化为点滴星火,奔赴红海昭灼”,“你是他的小姑娘,但是这一刻你要拿着灯牌成为她的女战士”。
买好了门票、应援物,到了演唱会前的一两天,粉丝从全国各地赶往深圳,特别是今年不少地方还得顶着暴风雨。有一个段子说得好:比南水北调更大的活动是帝国粉丝的迁徙。这两天能睡上几个小时算是奢侈,做礼包、发礼包(粉丝自制应援物)、理灯牌、登记领取信息等等。体育场周边的酒店都被粉丝包了。体育场周围的公共场所,学校、星巴克、肯德基,也经常会出现领取应援物的粉丝身影。
演唱会当天早晨不到六点,小查就转发了一条微博,号召王源的粉丝赶紧去体育场派对入场抢栏杆,别家的粉丝都到现场了。栏杆一占就是一天,粉丝自发轮班职守,直到演唱会拉开帷幕。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灯牌就已经亮起来了,再配上各色应援物,整个体育场的天棚都被映成了彩色。演唱会结束,照片出来了,粉丝间的“互撕”又开始了。看看到底谁家颜色最多,不是自家的,就说是作弊、是P图,要么就是拍照的时候灯牌没亮全。
Lesley说:“灯牌其实才是每周年的重点。他们唱得怎么样根本不重要,我看这几天大家撕也没有人撕谁唱歌不好的。都在撕灯牌。”虽然表面彩虹屁该吹还得吹,对偶像的业务能力,粉丝私下都有清醒的认识,“气息很弱,唱得确实不怎么样”。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她们对偶像的喜爱,追星是为了快乐。如果坚持读到这里,想必又会有人将“疯狂”、“无脑”等形容词安在粉丝身上。这是错误的。要以什么标准来区分正常与疯狂?
回想一下,在上文提到的种种行为中,除了为栏杆大打出手是绝对不值得提倡的,粉丝的其他行为,都属于在圈子内自娱自乐。花钱花时间换开心,算是疯狂吗?为什么支着帐篷排一整天的经典话剧票是热爱艺术,为了灯牌在栏杆前苦守一天就是疯狂?在研究粉丝文化的经典著作《文本盗猎者》中,文化研究者亨利·詹金斯指出,对粉丝疯狂无脑的刻板印象主要来自主导的文化等级秩序受到侵犯时的恐惧心理的投射。
粉丝模糊了经典文化与大众流俗文化之间的界限,粉丝没有将时间、精力、金钱投入到应该投入的高雅艺术中,而是选择了大众的娱乐方式。
还是说因为粉丝把巨大的热情和大笔金钱投入到毫无所谓的现实意义和实际收益的事情上,所以认定粉丝疯狂?粉丝社群固然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内部矛盾,有个体冲突,有自私牟利者,也有投机倒把者——可至少在追星过程中,体验到的情绪是真的:兴奋是真的,激动是真的,看到上万人和自己举着同一种颜色所获得的快乐也是真的。
作为社畜,小查身边的同事、甚至家人都不知道她在追星(每次看演唱会,她都声称要外出旅游)。她觉得追星让她“获得了快乐,就很单纯,就是很开心,大家平时实在都太苦了”。王源的唯粉柠檬今年带了四块灯牌去周年演唱会(其中一块是她自己在淘宝上定制的),她还买了小查出品的魔改头戴。两个人互不相识,通过饭圈唯一的纽带——偶像,在彼此家乡之外的深圳产生了连结。有趣的是,两人对追星体验的评价也如出一辙。
柠檬说,她看演唱会最重视的是能不能引起内心的共鸣。“其实这本身是一个很快乐的事情,很多粉丝从家里出发在路上就已经很开心了,可以看到偶像,还可以见到平时聊的比较好的网友,你没有其他精力去关注其他的东西,就很单纯。”从什么时候起,真挚的情感、忠于内心的行为不再受到赞颂、反而受到抨击?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到一丝杂质不掺的纯粹快乐的机会又有多少?
社畜每天摆出一副真挚的假笑,违心拍老板马屁换取的报酬比粉丝不问回报的奉献更高贵吗?以对自己是否有用而建立的社会关系、肤浅短暂的成年人友谊,就比粉丝间因共同爱好而结下的友谊更真挚吗?每天把自己困在无聊琐碎一事无成的日常,就比粉丝冲动激情呐喊释放情感更成熟吗?不要以现实世界的市侩标准来评判粉丝的行为。实际上,许多粉丝正是为了表达对现实世界的反对才选择了追星。
粉丝社群表达反对的方式可能没有那么积极,不过,反对可以由生活方式构成。当代美国文化研究的领军人物劳伦斯·格罗斯伯格认为,“尽管人们往往意识不到他们的行为与现存权力体制的关系,但即使是短暂地以另一种的行为方式、结构和空间生活,也可以成为反对。”在古希腊的狂欢节,人们带着面具,没有社会等级的划分,只有庆贺的仪式和群体的狂欢。
在TFBOYS的周年演唱,面具变成了灯牌、魔改棒、魔改头戴这些任何可以发光的应援物,灯牌后的粉丝同样没有社会等级的划分,没有身份地位的界限。年龄,性别,工作等等身份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为了栏杆冲刺狂奔,将电池藏到内衣内裤里,尽可能浑身上下都要发光,在平时看来可笑出格的行为,在这一刻都可以得到谅解。
放肆地大叫大笑大哭过之后,收起灯牌,回到再亮的灯牌也照不亮的现实世界,在努力生活的间隙刷刷微博、打榜做数据、为应援做准备、购买偶像代言的产品,短暂逃回幻想的世界,同时期待着下一次的大逃亡。王源今年八月底的个唱上,粉丝打出“等你回家”的手幅。8月31日,小查参加了王源去美国留学前举办的个人演唱会。因为没有队友、不需要掰头,这次的演唱会没有魔改应援物出场的戏份。小查想到了新的应援方法。
她在微博上征集了5000多个粉丝手写的 “勇敢去远行”、“等你回家”的字样。然后,每天抠图,熬了几个大夜,把合适的字体抠出来,扣了差不多1108个,“累得到现在腰还疼”。再找专门做手幅的淘宝店家,做成手幅,演唱会当天在内场发放。演唱会第二天,她的眼睛肿成了“猪蹄”。返程途中点开前一天粉丝拍摄的演唱会视频,她又从高铁一直哭到了地铁上。
“现在能理解我妈当时送我去留学的心情了,”小查说,“我刚刚入坑的时候,他13岁,还是个穿淘宝女装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