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国家博物馆:大火一年之后,他们在废墟上重建科研

作者: Emiliano Rodríguez Mega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9-09-02

2018年9月2日,巴西国家博物馆遭遇大火,大量珍贵藏品被毁。一年后,科学家们在废墟中重建科研工作,努力拯救标本,收集新样品,甚至改变研究课题。尽管面临巨大挑战,他们依然坚持,希望通过努力恢复博物馆的科研功能。

2018年9月2日晚上,一场大火席卷了位于里约热内卢的巴西国家博物馆。这座两百年历史的博物馆,是巴西国内最重要的自然类博物馆,由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管理。在灾难发生前,这里有超过2000万件藏品;然而,许多珍贵的记录和标本,都被大火吞噬了。巴西总统米歇尔·特梅尔称,火灾造成的历史和文化遗产的损失“无法估量”。

一年后,博物馆里的科研工作还在挣扎中重建。科学家们有的从废墟里拯救标本,有的重新踏入丛林收集新样品,也有的人不得不完全换了自己的课题。绝望与希望,这是一场打了整整一年、还将继续打下去的科学战斗。巴西有史以来最大的科学悲剧发生在晚上7点55分,保罗·巴克普(Paulo Buckup)收到关于博物馆大火的信息,此时的他还在撰写一份科研基金申请书。他打开社交媒体,已经看到有人在发现场的照片了。

他是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的鱼类学家,在巴西博物馆里的脊椎动物部门工作了25年。博物馆里保存了60万份鱼类标本,漂浮在淡黄色的酒精中——这是让他留在里约热内卢的唯一原因;毕竟这座城市,以其猖獗的暴力和糟糕的基础设施而闻名。

巴库普开着他的越野车,赶到离博物馆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时,他看到“天空中充满了火光”。此时,大火已经吞噬了博物馆的前半部分,正涌向其他地方。而消防员站在那里,看上去很无助。巴克普说:“然后我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缺水。”博物馆旁边的两个消防栓是没有水的,所以不得不到附近的一个湖边将水补满。他知道,博物馆里的珍贵藏品撑不了太久了。

晚上8点40分左右,他和大约40名科学家、管理员和志愿者,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冲进了正在起火的大楼,拼命救出标本、计算机、冰柜和显微镜。博物馆里是超现实的感觉——唯一的亮光来自正在蔓延的火焰,院子里回荡着响亮的炸裂声,玻璃碎片纷纷落下,一股龙卷风般的烟雾从一些内窗里喷出;一位消防员正在试图扑灭侵蚀上面楼层的火焰,但却徒劳无功。

巴克普还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在见证巴西有史以来最大的科学悲剧。很快,数百年的自然历史就会化为灰烬;这个国家最为珍贵的许多记录,都将在大火中湮灭,包括数以万计的化石、动物标本、木乃伊和原生土著的文物,例如用已失传的土著语言录下的歌曲录音。

当火势逐步逼近的时候,一位软体动物藏品部门的同事,请求巴克普帮他一起抢救那些珍贵的模式标本,这些标本是描述新物种的依据。当天晚上,他们把装满了蜗牛、双壳类和其他软体动物标本的抽屉抬到了安全的地方;抢救出来的瓶子盒子共有760个,所有的664份模式标本都安全了。

但他们没法继续搬了。晚上10点左右,燃烧的木块砸落到志愿者的身上,他们不得不撤出大楼。

他们失去一切,他们从头再来。巴克普的实验室没有被烧毁,那些让他留在里约热内卢的鱼类藏品也躲过一劫。但他的很多同事没这么幸运——大火过后,博物馆常驻的90名研究人员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失去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和财产。他们还需要为自己的学生和幸存的标本寻找容身之处,有9位教授不得不到巴克普所在到鱼类学部门避难。

“他们失去了一切,甚至连出生证明都没了。”巴克普说。

在竞争激烈的学术界,科学家们往往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从去年9月开始,巴克普在博物馆里看到学生或同事在哭泣;这些哭泣的人、资深的研究者,是“你以为你永远不会看到他们卸下心防”的那种人。对巴克普来说,“这些人的眼泪,比悲剧本身更令我不安。”为了不让声音哽咽,这位科学家有时也需要中断自己的讲述。

失去一切——古生物学家安东尼奥·卡洛斯·费尔南德斯(Antonio Carlos Fernandes)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花了40多年研究珊瑚和其他无脊椎动物的化石;自2016年退休以来,一直是博物馆的志愿研究员。但是,这场大火中,当一具百年历史的座头鲸骨架穿透天花板、砸进他的办公室时,他失去了大部分的科研材料。

他发现,自己有时候仍然会希望,这只是一场巨大的噩梦。但他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研究:“一旦成为科研者,一世都是科研者。”

昆虫学部门也在重建库存,这里一度有约500万种昆虫的标本。他们要回了一些外借的标本,来替换被毁坏的藏品,还收到了收藏家们慷慨的捐赠。同时,他们开始冒险进入亚马孙和巴西周边的其他地区,去收集新样品——虽然这很难,产生这些标本的森林,不少已经变成了农田和城市。

“我们不知道,是否还能找到它们。”昆虫学家佩德罗·苏扎-迪亚斯(Pedro Souza-Dias)说。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最好的,“但我们别无选择。”

全新的论文课题。大火发生的几天后,博物馆研究院的学生在一栋附属楼里恢复了课程;新生入学考试也如期在11月举行。他们还建立了一个总额25万美元的紧急交换项目,14名被选中的学生,可以到华盛顿的史密森尼国家自然史博物馆(Smithsonian National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NMNH)继续他们的学业。

昆虫学博士生塔伊纳拉·帕切科(Thaynara Pacheco)是十四分之一。在里约热内卢时,她一直在研究缩头甲科(Chelonariidae)的分类,这是一个很少被研究的科,大约包含300个种。但是,她的笔记本、素描和超过1500件标本,全都在火灾中消失了。“就像失去一个非常亲爱的人。”她这样描述这种悲痛。

现在,她需要完全改掉论文题目了。

为了完成新项目,她需要去德国波恩参观亚历山大·科尼希动物学研究博物馆,那里有与她课题相关的模式标本。但首先,她打算先迈出一步,来纪念巴西国家博物馆——纹身。纹身图案将会是被毁坏了的实验室的徽标,或许也会是她以前研究过的某只甲虫。

皮肤上的“博物馆”。帕切科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人。正在研究鳄鱼化石的比阿特里兹·赫曼塞德(Beatriz Hörmanseder)说,纹身有助于应对火灾带来的创伤。她和巴西纹身艺术家路易·伯伯特(Luís Berbert)共同构思了一个项目,叫“皮肤上的博物馆”(Museu na Pele),希望能让大家对自己所在的机构有一份自由而不可磨灭的记忆。已经有140人报名了,其中包括一些害怕针头的人。

项目开始之后,每个人的笑容都变多了。“他们谈论着自己的纹身,而非自己的损失。”赫曼塞德边说边挽起左手的袖子——她用黑色墨水在小臂上纹了博物馆正面的外观轮廓,下方则是一个代码:MN 7712-V。

这是一个侏儒鳄鱼类爬行动物的目录编号;这些爬行动物出土于巴西东北部的塞阿拉州,有1.1亿年的历史。赫曼塞德在国家博物馆里,花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用酸、刷子和牙签艰难地把它从岩石里分离出来。她认为,这个负鼠大小的生物可能是一个未命名的物种;即使不是,它也会是一个证据,能说明某个已经灭绝的属的历史,比科学家之前预估的要早1000万年。这对她来说是件大事;可惜,这份化石也没能逃过大火。

现在,为了完成研究,赫曼塞德必须描述犹他州的一个鳄鱼化石。这是个巨大的转变——犹他州的化石只有3500万年的历史;那时的鳄鱼生活在河流和沼泽地,而她之前研究的、鳄鱼的早期亲戚们,仅存活在海洋或陆地。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零开始,这有些令人窒息。”但她认定,自己的努力会有回报的。她将在明年毕业,她相信,研究各种各样的史前鳄鱼,会对她今后的学业有所帮助。她说着说着大笑起来:“我会知道来自世界各地的一切。”

踏入灰烬,拯救文物。大火之后的那个清晨,当大量的记者正在采访她的同事时,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的天文学家、陨石收藏馆馆长玛丽亚·伊丽莎白·祖科洛托(Maria Elizabeth Zucolotto )踏入了博物馆的废墟之中。

走进大门,她一眼看到了本德戈(Bendegó)。这是一块重达5360公斤的铁陨石,1784年在巴西东北部被发现。这块巨大的太空岩石几乎没有被火焰舔舐过,祖科洛托说,它是“抵抗的象征”。

然而,隔壁其他珍贵陨石的展览却被高温烧毁了。祖科洛托跪在地上,双手毫无头绪地在灰烬里扒拉。她摸到了一些比较小的陨石;她抓着陨石,把它们揽在怀里。但消防员没让她待太久,灰泥还在掉落。

这些来自太空的碎片,是最早从国家博物馆中被救出来的物品之一。

10月18日,也就是火灾的一个多月后,警察允许她返回原来的办公室,这个房间里现在满是从楼上掉落的扭曲的钢筋和橱柜。那天,她救出了更多的陨石,其中包括一颗名为安格拉·杜斯·雷斯(Angra dos Reis)的陨石,价值75万美元。这是她第二次救出这块石头;第一次是在1997年,当时警方从两名美国商人那里追回了它,那俩贼用一块假货在博物馆里狸猫换太子。

祖科洛托不是唯一在残骸中寻觅的人。大部分时间里,数十名受过训练的研究人员,会手持刷子和铲子,在博物馆的废墟中搜寻文物;学生们则在外面,用筛网过滤尘土,然后清理沾了灰的物品,给它们拍照。

到6月底,这个将近70人的团队已经找到了5345件物品,包括翼龙化石、古代人骨、咖啡杯、显微镜、装着完整样本的抽屉、埃及文物和来自亚马逊丛林的陶器。

对祖科洛托来说,这样的过程意味着身体和情感上的双重考验。她希望政府能够尽快重建博物馆,这样她才能回去。不过,她也有考虑过退休,找个继任者来照顾幸存下来的陨石。

过去几个月里,她乐于照顾一条灰色的狗狗。这只狗狗在大火发生后的几天里,饥饿却愉悦地徘徊在博物馆周围。研究人员管它叫Fumaça,也就是“烟雾”的意思。祖科洛托和它相处得很快乐:“它太爱我了,我不能扔下它。”

九年前未奏效的预警。这并不是巴西的科学机构第一次发生火灾。2010年,一场大火摧毁了圣保罗布坦坦研究所(Butantan Institute)中的动物学藏品。这个中心负责该国生产的大多数抗蛇毒血清和疫苗,同时保存了拉丁美洲最大的蛇库,大约9万个标本,包含着数百个种类,其中有些濒临灭绝或者已经灭绝。

“现在,大部分的样本都已经消失了。”圣保罗大学的爬虫学家米格尔·特雷弗·罗德里格斯(Miguel Trefaut Rodrigues)说。火灾三年后,布坦坦研究所建造了一座新的大楼,里面有防火系统;但研究所从未复原——直至今日,它的蛇库里仅有24000个标本。

布坦坦研究所的灾难发生后,罗德里格斯和一位同事曾在一家全国性的报纸上发表专栏文章。他们认为,巴西许多博物馆的建筑状况都很糟糕,这种情况可能再次发生。他们写道:“愿这场悲剧成为教训。”他们请求政府关照这些建筑,还列举了他们认为面临风险最高的那些设施——其中就包括国家博物馆。

罗德里格斯曾经担任圣保罗大学动物学博物馆的馆长。十几年前,他希望藏品可以离开这座上世纪40年代的建筑,转移到一个更大、更现代的建筑群。这个项目获得批准,并于2012年开始施工。然而,2014年的经济状况逼停了工程。直至今日,动物学博物馆的新馆仍然只是一副水泥骨架。

现在,圣保罗大学的资金预算不足以完成这个项目。不过,根据博物馆现任主管、鱼类学家马里奥·德·皮纳 (Mario de Pinna)的说法,他们仍在采取大大小小的措施,尽量减少危险,例如在所有藏品中放置感热式探测器、查收有风险的咖啡机等。他说:“我认为,我们做得很好。当然,糟糕的事情难免发生,但我们希望不会发生在这里。”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国家博物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透露,几十年来,情况一直在螺旋式下滑。没有钱,没有改善。批评人士说,多年来,政府忽视了诸多对翻新设施和现代化的要求。作为博物馆的主要资金来源之一,大学的预算也已经大幅缩减——从2014年的4.87亿雷亚尔(合1.3亿美元),经通胀因素调整后,降至2019年的3.61亿雷亚尔。

根据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的说法,国家博物馆没有得到足够的资金来保存藏品。纽约伊萨卡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的人口遗传学家凯利·萨穆迪奥(Kelly Zamudio)在圣保罗长大,又因为出差经常去巴西各地进行研究。他说:“里约的博物馆是个火柴盒……它坐以待毙。”

他为此批评政府:“这不是因为缺乏申请资金拨付,而是联邦政府再次辜负了科学界、他们不想花钱投资科学。即使这笔钱被拨付了,到头来它也无法到达其应达之处。”

巴西教育部没有回应这些批评;但他们表示,火灾发生以来,已经向巴西博物馆拨款1100万雷亚尔;文化部也移交了500万雷亚尔,支持博物馆的重建工作。

但是,研究人员想知道,政府的承诺还会持续多久。巴西生物学家兼巴坦坦研究所的管理者弗朗西斯科·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说,在巴坦坦大火发生后,当局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保护巴西的科学藏品。“当火焰冷却下来时,政府的注意力也在冷却。”他现在担心,国家博物馆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们不能忘记。”

巴克普也不会忘记。今年三月,巴克普和巴西一些最著名人士参加了一个庆祝活动。活动上,他因去年9月拯救标本和设备而做的努力,获得了一个荣誉奖项。但他的获奖感言却不像庆祝,“我看不出有任何值得庆祝的理由。”他觉得,博物馆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呼吁民众支持国家博物馆:“我们已经失去了过去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再失去我们的未来。”

在博物馆被烧毁前,他就因为经费削减而失去了一些博士后和研究助理,他们大多搬出了这座城市,有的离开了这个国家。他工作的地方,电话坏了很久,网络一出问题就会中断好几周。鱼类标本的基本维护也都松懈下来;更糟糕的是,因为空调还没修好,这些标本现在被保存在不合适的温度下。

他还担心着另一个问题——尽管提出了很多次维修的要求,“现在,消防系统依然不起作用。”

UUID: de732662-eeb4-4835-a81e-8805d85fbebb

原始文件名: /home/andie/dev/tudou/annot/AI语料库-20240917-V2/AI语料库/果壳公众号-pdf2txt/2019/2019-09-02_巴西国家博物馆:大火一年之后,他们在废墟上重建科研.txt

是否为广告: 否

处理费用: 0.012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