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句话的人,走了。我们总是为每个时代选出各种标志物,视觉符号,听觉符号,文化符号。关于80年代,关于赛博朋克,没人能绕过《银翼杀手》,也没人能忘记那个头发和鸽子一样白的反派,仿生人Roy Batty。在剧中,Roy于2019年去世。现实中,Roy的扮演者,荷兰演员鲁特格尔·哈尔(Rutger Hauer)在这个多雨的夏天去世了。他临终的独白,是人类影史的高光时刻。
当年他在雨中流泪,现在,换我们了。“雨中之泪”(Tears in Rain),也被称为“C射线演说”(C-Beams Speech)是电影《银翼杀手》中头号反派、复制人Roy Batty的死前独白。作为“影史上最动人的临终独白”,它进入流行文化,经常作为科幻作品的代表被引用。英国《观察家报》将之评为“影史上10大经典时刻之一”。
Hollywood Science杂志认为,这是“科幻电影中最精彩的演讲”。还有一个著名例子,David Bowie在兄弟Terry Burns的葬礼上送去玫瑰,赠言里写道:“你见过我们无法想象的事,但所有这些时刻都会消失,就像雨中的泪。”但它的意义远不止一个流行文化符号。Hauer改写的这个版本的台词,以最简洁、优雅的方式触及了科幻自诞生之日的命题:通过人与造物的关系,探讨人性。
科幻原命题:We're no computers。Roy的死亡独白,拾起了源自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的古老主题:人是什么?谁来定义人性?《银翼杀手》中,Tyrell公司创造了复制人,只赋予4年寿命,把他们派往外太空做劳工和战士。
一些复制人逃回地球,寻找活下去的办法,人类则把他们当作机器来“报废”(retire),还发明出一套变向的“图灵测试”:维特甘测试(Voight-Kampff test)。人们认为,仿生人不具备和人类一样的同情心,因此会在测试中露出马脚。但Roy渴望有尊严地活,有尊严地死。我们不是机器,塞巴斯蒂安,我们是血肉之躯。他温柔地亲吻死去的情人,他杀死自己的制造者时充满痛苦。我想要更多的生命,父亲。
为了寻找活下去的方法,他摸进一间仿生人工房,老师傅颤颤巍巍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做眼睛……是我设计了你的眼睛。Roy蔑视道:但愿你能目睹我用你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在那场史诗般的屋顶追逐中,他把Deckard逼入死地,又救了他。活在恐惧中是不是?这就是做奴隶的滋味。他用长钉刺入手掌,以阻止生命衰退带来的痛苦,谢幕时黯然落泪,头颅低垂,白鸽从他怀中飞出。
一段独白如雷贯耳,让人顿觉讽刺——拥有百分之几的人性才是人?比人更聪明、更强壮,却没有做“人”的资格?当一个和自身几乎没有差别的物种也拥有自我意识,为什么他们还要为奴?人类永远会划边站队,党同伐异,贯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狭隘心态,因此Roy的质问,永远不会过时。在《银翼杀手》中,“未来”是一种强烈的视觉风格。
它描绘了一个永夜的城市,雨水和霓虹灯在窗户上反射,摩天大楼像金字塔一样,出租汽车和广告牌在空中漂浮,仿生人穿着合成时装奔跑。在电影上映的1982年,Roy的形象是非常特殊的一个造型。要知道80年代初的主流审美,还是烫发和半长发,花哨衬衫和喇叭裤,年轻人扛着收音机在街上跳迪斯科。
仿生人的造型,却和废土派风格遥相呼应,金属感,工业重装风格,夸张的彩妆,硬朗线条的裁剪,只不过在细节设计上更强调80年代初期的太空风格审美。设计师Michael Kaplan因其在《银翼杀手》里出色的服装设计一举成名,屡获美国服装设计师协会大奖提名。于是《银翼杀手》圈定了赛博朋克的审美标准——雨夜,风衣,我是谁?Zhora身着黑色紧身衣,披上透明塑料外套仓皇而逃,在霓虹的雨中狂奔。
Pris一头蓬松的金色直发,半透明连体服,像体操演员一样助跑、翻跟头。而Roy的美型硬汉,银发蓝瞳,古铜色皮肤,皮大衣配球鞋,笑容亦正亦邪。这一造型在日漫领域产生了许多模仿者:《北斗神拳》作者原哲夫创作的《蓝战士》,主人公就酷似Roy。观众是很容易被催眠的,许多时候,谁是反派,完全在于叙述者的描述倾向。这么多年过去,你真的还觉得Roy是反派吗?一个寿命只有4年的复制人,为了寻求自由而努力挣扎。
在希腊时代,这叫悲剧英雄,在大革命时代,这叫反抗者。《银翼杀手》是一个逃离牢笼的生灵被追杀的故事,讽刺的是,这个人物却没能在官方主海报上露脸。大多数人,只是记住了他的雨夜遗言。他喜欢援引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篇,喜欢英式风衣,喜欢鸽子,没有凶恶的表情,只有悲情的故事。Roy死于2019年洛杉矶的雨中。Hauer也在2019离开,这一年,未来如盛夏大雨瓢泼而下。
幻想与现实突然重合——难道我们活在一部名叫《银翼杀手》的电影里?他让我们相信,未来的人类可以活在星辰之间,而机器有一天会变得像我们自己一样。那个夜雨中给世界留下一首诗的人,如今回归星辰,去猎户座边缘看战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