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身为资深吃瓜群众也没想到的事……
莫莫迪卡家的恰兰提娅姑娘心里很苦。她的老家明明是非洲,却被人——林奈你鳖跑,说的就是你——起了个印度名字,还让全世界的人都这么叫她。这一生气,脸上的痘痘就噌噌地往外冒,便有那一帮促狭的东方蛮子,叫人家癞葡萄。
苦瓜的栽培驯化和食用,确实是在印度发扬光大的;而中国的苦瓜并非古已有之,直到十四世纪才由印度传入。不过中国人培育能吃的东西确实不含糊,很快就弄出了“大型苦瓜”这一品系,特点是果实粗大、颜色浅、果皮上的凸起圆润、苦味淡。相应地,典型的印度苦瓜品种果实较小、色作浓绿、果皮有尖锐的凸起、而且苦味更浓。后者在中国南方省份也有少量栽培,乃至逸为野生。
全世界的苦瓜品种很多,特征大抵介于上述两种之间,比如说近年来国内市场上也能见到果大而刺尖的苦瓜。然而无论外形怎么变,都是一如既往的苦。
苦瓜的瓤没有食用价值,通常第一时间就被挖掉丢弃了,但蜕变正是由此而始。随着种子的成熟,包裹着种子的假种皮逐渐变得肥厚多汁,并染上颜色,先变黄,而后变红。与此同时,疙疙瘩瘩的果皮变薄变硬并泛黄。到了最后的时刻,干燥收缩的果皮无法承受来自内部的压力,于是自下而上爆裂开来,露出被鲜红的假种皮包裹的种子。重要的是,这假种皮相当甜。
显然,整个过程都是针对动物的。苦瓜的幼果绿色而味苦,可以避免食草动物的采食;成熟时假种皮颜色鲜红,对鸟类有莫大的吸引力,而假种皮被消化后种子得以被排出而传播到别处。旧大陆的鸟类没有甜味感受器,所以苦瓜的种子传播者应该还有能享受甜味的哺乳动物——比如人类,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寻找在藤条上幸存到炸裂的苦瓜。
另外,中国南方的小型苦瓜也是成熟时才采收,当作水果吃的,有个好听的别名“金铃子”。
这种先苦后甜的现象在葫芦科中非常常见,科学家已经揭示了黄瓜、西瓜、甜瓜等葫芦科植物具有趋同的苦味性状驯化历史,植物在与外界环境长期相互作用过程中产生天然的次生代谢产物,有的具有令人愉悦清香和可口的甜味;有的却具有苦味或毒性,是植物合成的“天然农药”,用于抵御病虫害等胁迫。
苦味是人类味觉中最敏感的一种,原因无他,盖因苦味意味着植物的有毒成分。理论上尝出苦味的阈值越低,则被毒死的可能性也越小。然而,并非所有的苦味植物都有毒,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的植物多少都有点苦味,如果某种植食性动物彻底地“一点苦都不吃”,恐怕就只有饿死了。因此,在不同食性的动物中,控制苦味感受器的基因受到的选择压力是不同的。
通常来说食肉动物对苦味比纯食草动物要敏感得多,因为后者需要耐受较轻的苦味。
我们人类对苦味的敏感度不高。灵长类动物会挑选不苦的幼嫩的叶片和花果来吃。人类这个灵长目的进化分支,又掌握了很多处理食物以减少其毒性的方法,其中最重要的是在80万年前学会了用火烹调食物。同时,人类食谱中肉的比例也比一般的杂食猿猴要高。人类用种种办法,在苦涩的植物入口之前回避它们,或者用火烤等方法把它们的有害物质去除掉。这样,人类苦味感受器基因受到的自然选择压力就减轻了很多。
人类对苦味不敏感,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人类的不少苦味感受器基因,都因为随机突变,失去了功能。因为能尝出苦味,对我们不再是性命攸关的事,携带着失效苦味基因的人也能存活下去。
正因为人类对苦味的敏感程度降低了,我们才能把苦瓜当成一种美食。
尽管如此,人类仍然是天然反感苦味的。不同于辣可以通过痛苦刺激人产生欣快感,苦是一种纯粹的不适。所以人只有通过训练才能主动接纳苦味,并利用它使食物的味道更加复杂和丰富。所谓训练,包括阅历、忍耐、品味……总之是一些和美德相关的词啦。非独苦瓜,咖啡、纯巧克力、汤力水里的奎宁皆然。而像香草冰激凌这种顷刻之间就能又甜又软的食物,乃是属于“孩童和社会底层民众”,——保罗·福塞尔说的,不关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