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学习英语口语时,常常把自己发音不“地道”归结于口型不到位或地域环境因素的影响。而作为人类个体,人与人之间一项更隐蔽的差异常常被我们忽略了。
人为什么有口音?很多人不理解这个问题,往往是因为对造成口音差异的一个关键因素——发音器官(包括舌头、嘴唇、牙齿、下颚、硬腭、软颚)的复杂程度缺乏了解。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往往不会有意识地对自己的发音动作进行精细调控,而是凭直觉让自己的发音器官组合发出元音和辅音,从而配合发出某种声音。而实际上,每一个发音器官的发音动作或状态,都会引起发音效果的变化,这就是口音的真相。
对发音器官的各种复杂精细配合进行研究,是发音语音学(articulatory phonetics)的研究范畴。发音语言学将各种发音还原为普遍的发音动作和动作幅度这两项要素,每种语言的语音都是这两种要素的特定组合。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时,人们希望通过模仿发音口型,调整母语发音的习惯,让自己的发音更地道。
但日前,马克斯普朗克心理语言学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Psycholinguistics)的一个研究小组在《自然·人类行为》杂志上的最新研究提出,人类个体间的解剖学差异与生活的文化环境,对于不同语言间语言差异的出现,也起到重要的作用。
研究显示,硬腭形状的微小差异也会对我们的发音造成影响,并且这种影响是无法通过其他发音器(如舌头)弥补的。随着父母对子女的语言教育与日常交流,这种影响会传递给下一代,并逐代放大。数代后,人们最终说话的方式呈现出明显差异,其差异程度大于不同方言,小于不同语言间的发音差异。
在这项最新研究中,研究小组重点关注声道(vocal tract)结构对发音的影响。通过对多种族样本的数据(数据来自于ArtiVarK样本的94名参与者的口腔内3D光学扫描结果)进行统计分析,四个分布广泛的种族(欧裔或北美的欧洲后裔、北印度裔、南印度裔、华裔)声道的口腔部分大体类似,但也表现出可识别的差异。
为了进一步探究发音器官结构对发音的影响,研究团队利用计算机建模模拟声道。在模型中,他们可以精确控制声道的解剖结构,并观察它对语音产生的实际影响。论文集中讨论了口腔声道的一个组成部分——硬腭,尤其是中矢状硬腭形状(midsagittal hard palate shape,MSHPS,如下图)的差异对发音的影响。
研究团队将107名正常人的MSHPS导入计算机模型,然后通过机器学习,训练计算机智能体发出五个“种子”元音(在不同语言中分布广泛,且覆盖了较为极端的发音方式,如下图),比如“beet”中的“ee”音和“boot”中的“oo”音。
研究结果显示,MSHPS的差异以微小的方式影响元音的发音,从而导致产生的元音出现声学上微弱但系统的个体差异。
由于人类说话能力的形成还受到父母或文化环境的影响,因此研究人员还将微小的解剖学差异与文化结合起来。发音差异会通过跨代传播而变得更加明显吗? 研究团队运用计算机模拟了一个语言演化的简单模型。他们使用迭代学习模型,选择了五组不同的MSHPS结构。在每一组内部,让与第一代具有同样MSHPS结构的智能体向上一代智能体学习发音,如此持续了50代。
结果显示,虽然硬腭形态的微小差异给第一代智能体带来的发音差异较为微弱,但具有同一种MSHPS结构的下一代向上一代学习发音后,即使这些智能体积极地试图通过其他发音器官(如舌头)来弥补硬腭形态造成的发音差异,但这种差异仍被放大。也就是说,不同人种间MSHPS结构差异导致的发音差异经过跨代传播后,可能导致不同人种间元音系统的跨语言差异。
Dan Dediu认为,这一结果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解剖学差异对语音的影响,以及如何在需要时纠正它,例如在语音病理学、法医语言学、牙科和术后恢复的情况下。但最重要的是,该研究强调了在我们发音器官普遍相似的背景下,个体差异在语言中的重要作用。
这项研究表明,文化和生物学是共同演化的,它把人们的兴趣从普遍主义和高度简化的解释重新集中到进化论的观点上来,在进化论中,变异不是噪音,而是语言和文化的一个核心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