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片大叶子打着旋慢慢飘落下来，狐狸的耳朵抖了抖，视线也转了过去。好大的叶子，狐狸想。“啧啧，秋天到了嘛。”喜鹊懒洋洋地说。“咦？”“这么早？”小熊猫捡起叶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喜鹊。“是呀。”喜鹊回答，“梧桐树都开始掉叶子了。”“这就是梧桐啊。”小熊猫捏着那片叶子，“原来这就是梧桐。”“有什么特别的吗？”狐狸小小地来了兴致。“特别倒是有点特别啦。
”小熊猫说，“特别——多。算不算？”狐狸眨眨眼睛。“在这片遗迹里特别多。”小熊猫笑嘻嘻解释，“而且种的位置也很特别。你有没有注意过？”狐狸想了想。今天的黄昏和别的日子不大一样，有些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大朵大朵的云聚集在一起，有些颜色深，有些颜色浅，但是没有一朵是白色的。狐狸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天气，觉得有些闷。身上的毛似乎也有点黏黏的，狐狸知道这是要下雨了。
要是在野外，狐狸可能就会去找避雨的地方；或者是树下，或者是大石头缝里。可是在遗迹里都不需要这些。要是下雨了，只要随便找一个建筑物跳进去就好——哦不，也不能太随便，毕竟有些建筑物还是会漏雨的。不过问题不大。几个生锈的庞然大物就在附近，上面有大大的方方的洞。喜鹊说那叫汽车，以前人就是坐在那种东西里，跑来跑去。当然，现在它们也都坏掉了，不能再跑，可是用来避雨总是没有问题。
汽车就放在那黑黑的、硬硬的、碎成一块块的地上。那地的两边，是方方的一块块灰石头，上面刻着花纹，不过大半都是破碎的。要不了几步，就有一块方方的泥土地，里面——“是都长在路边吗？”狐狸说了一半，又有点犹豫：“好像也不是……”“是的啦。”喜鹊叫起来，“以前都是长在路边的。后来人不见了，才开始长在别的地方的。”小熊猫也点头。“虽然现在长得到处都是，但是看得出来。以前还有人的时候，这些树应该都是长在路边的。
而且，应该还长得蛮整齐的。”狐狸觉得自己的心轻轻跳了一下。虽然在遗迹里生活了这么久，但是还是总会觉得意外。“这些……也都是人种的？”小熊猫耸耸肩：“我觉得是。”“为什么呢？”狐狸想起上次去吃得很饱的杨梅节，“这也是可以吃的吗？”“可以吃是可以吃……”喜鹊有点迟疑，“不过倒是没有谁会特意去吃——要不然也不会长得到处都是了。”“那为什么还要种？”“为了好看吧。
”小熊猫跳起来去抓另一片落下来的梧桐叶，“大概。”“不只是为了好看啦。”喜鹊举起翅膀扑扇了两下，“还有别的作用……可是我忘了。反正其他遗迹里也有哦，不过不一定是梧桐罢了。”为了好看？狐狸抖抖耳朵，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不知道其他理由是什么……不过既然不能吃，为什么要种？还种得到处都是？可能他们吃的太饱了吧，狐狸想。又一片大叶子打着旋落下来，擦着狐狸的鼻尖落下。狐狸缩了缩脖子，看着那片大叶子落在眼前。
“啊我想起来了。以前啊……”喜鹊说，“很早以前——不，也不是很早以前，就是人还在的时候——那时候城市不是这样子的呢。”“那时候建筑还是整整齐齐的，不像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汽车也都是发亮的，不像现在这样都生锈了。路也都是平整的，不像现在这样长满了树和草。”“那时候，人每天早上会从建筑里走出来，坐上汽车，跑到别的建筑里面去。晚上再出来，坐上汽车跑回原来的建筑里。就在路上跑来跑去，呜呜呜呜的。
”“他们在哭吗？”小熊猫问。“呜呜呜呜是汽车跑起来的声音啦。”喜鹊说，不满地转了转眼睛。“那时候路两边种满了梧桐树，整整齐齐的。”狐狸小心地想象着那时候的景象。以前郊狼带他们去过那个大建筑里，有些东西上有人的样子，露着白牙。狐狸想象中，每个人都带着那样的一张脸。那些脸从建筑里走出来，坐上锈迹斑斑的汽车，把腿从汽车下伸出来，在路上走来走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看起来杂乱无章。
可是越来越多的人汇集起来，就像是一群蚂蚁行军一样密密麻麻。两旁的梧桐树摇着树叶，沙沙作响。“每年梧桐树开始落下叶子的时候，就有一些小小的人出来了。每天早上，他们的背上都背着东西，走到别的建筑里面去；到晚上，再一群群地从那些建筑里走出来。”“小小的人？”“是人的幼雏啦。”喜鹊说，“哦，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应该叫幼崽？”“人的幼崽是什么样子？”小熊猫问。“为什么梧桐树叶落下来的时候他们会出来？
”狐狸同时问。“人的幼崽当然像人啦，他们没有毛——当然，成年的人也没有多少毛。”喜鹊似乎有点忙乱，“就是小一些。不知道，可能是梧桐树落叶的时候对他们有什么刺激吧？”“哦，原来是这样。这就能说明为什么会种这么多梧桐了。”小熊猫点头。狐狸皱了皱眉头。“可是，别的遗迹里未必都种梧桐吧？”“唔……可能是……”小熊猫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唔，不应该。”“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
”喜鹊说，“梧桐树一落叶，人的幼崽就出来了。等到冬天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春天梧桐树发芽的时候再出来。”又一个疑团，狐狸想。“他们也都消失了吗？”小熊猫问。“都消失了。”喜鹊说，“没有留下的。”小熊猫悠悠叹了口气。“肯定是和梧桐树有关啦。”喜鹊说，“我家祖先就是这么说的，不会有错的啦。”“哦？”“还有一句话留下来呢。”喜鹊清了清嗓子，咿咿呀呀地念了起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狐狸问。“许多祖先都听过这句话，是那些人的幼崽说的。所以就记下来咯。”喜鹊骄傲地扬起脖子，“这总不会有错吧？”“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很明白啊。”喜鹊说，“梧桐树把他们叫出来，他们很不高兴，但是又不得不出来，很发愁啊。”“是这样的啊……”小熊猫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的确和梧桐树有关了……”“可是，别的遗迹里未必都种梧桐啊？”狐狸问。
“可能别的遗迹不一样吧？”喜鹊说，“那我就不知道啦。”狐狸点点头，又轻轻摇摇头。应该不只是这样。应该还有别的解释才对……可是狐狸现在也想不出来。“咳咳。总之，总之。”喜鹊说，“后来人就不见了，梧桐树也就长得到处都是了。后来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只有梧桐树还留下来。”狐狸抬起头，仔细打量着高大的梧桐树。在乌云下，梧桐树高大的样子显得有点阴沉。又有一片叶子落下来，在狐狸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大。
狐狸偏开头，让叶子落在地上。叶子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贴在狐狸的脚上。远处的云里隐隐约约亮了一下。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有沉闷的雷声传来。天色就要暗下去了。“要下雨了。”小熊猫说。“要下雨了。”喜鹊也说，又咿咿呀呀地念起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说的就是这样子啊。”狐狸的心突然不争气地跳了两下，似乎感觉到什么在和心脏一起跳动。古老的遥远的说话方式，让狐狸似乎感觉到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狐狸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像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小滴雨落在狐狸鼻尖。狐狸微微抖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有着残留的夏天的气味，也带着秋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