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开学季就要来临了。26岁的浙江大学硕士张韫喆,也即将踏上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养生专业的学习旅程。张韫喆一直有个医学梦,却在本硕阴差阳错进入化学专业、药学专业。尽管家人坚决反对,但他还是坚持辞职、重新高考,并在今年的高考中圆梦成功。如果一切顺利,张韫喆将于2024年毕业,届时他31岁。
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励志故事,让人既佩服张韫喆追梦勇气可嘉,又对他回到本科课堂,从英语、政治开始,重新修读新专业和很多以前学过的课程而承担的时间、机会成本感到唏嘘。无奈的选择背后,反映了一个客观现状——在我国,在职人士想要修读跨学科专业并获得学位,除了重新高考、考研,并没有第三条路径。不久前,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了《学士学位授权与授予管理办法》,明确不再招收第二学士学位。
这意味着在职人士不经高考、考研修读本科学位的途径正式关闭,未来“张韫喆们”只能继续自己辛酸的励志故事。如果第二学士学位的大门是通畅的,部分“张韫喆们”只需要通过申请第二学士学位,攻读2年专业课程,达到毕业要求,就能获得新专业的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无需重新高考、考研,也无需修读英语、政治、通识教育等基础课程。
1987年,由原国家教委等部门联合下发的《高等学校培养第二学士学位生的试行办法》中规定,第二学士学位是本科毕业生(包括应届本科毕业生)在本科毕业并获得某一学科的学士学位之后,通过在其他本科专业继续学习而获得的另一学科学士学位。说起第二学士学位,很多人无法正确区分第二学士学位与双学位。双学位多指学生在主攻一个专业的同时,致力于另一专业学位课程的学习,并期望在两个专业领域都能取得学位证书。
实际上,第二学士学位与双学位的最大区别在于,双学位为“本科正在学习中”的学生设计,而第二学士学位面向“本科后”人士。国际上通行的第二学士学位(the second major)概念,所指的也是获得第一学士学位之后,在其他本科专业学习获得学士学位的情况。然而,我国的第二学士学位尽管设置为本科教育,但却有着时代赋予它的特殊使命——补充研究生教育的不足。
第二学士学位属于计划内培养,开设的专业有限,偏重于应用型专业,与生产实际结合紧密。本世纪初,第二学士学位迎来了快速发展期。尤其是在2001年至2008年间,全国共有141所高校增设104个第二学士学位专业,其中有204个专业布点。
之后,由于教育部在第二学士学位专业申报、招生规模上进行严格控制,研究生教育的快速发展,辅修、双学位的普遍施行,不少高校减少了第二学士学位的专业与人数,部分高校甚至停止了相关招生。此次颁布的《学士学位授权与授予管理办法》,尽管提出设置辅修学士学位、双学士学位、联合学士学位三种学士学位类型,但均要求在校身份,对于在职人士跨学科修读本科学位缺少制度设计。
很多案例证明了第二学士学位在培养复合型人才上的奇效。而此次学位改革的主打方向之一,便是激发学生踏上复合型人才之路。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卢晓东表示,一个人认识到自己的兴趣和天赋所在有早有晚,产生新的认知不限于在校期间,也可能来自于毕业后的某个瞬间。卢晓东认为,未来,第二学士学位的需求也许“只多不少”。
它可能来自于生活方式的突然转变,一名物理系毕业生回到小城市和家人团圆,他找到了一份会计工作,便有了学会计第二学士学位的需求;科技进步也将提高人们的求知欲,一名学建筑的毕业生,在互联网技术、学科交叉的驱动下,想要跨学科学习计算机、AI,而选择了第二学士学位;职业变化还将制造新需求,高速公路收费员发现本岗位不再需要众多人力,而当地缺少小学教师,通过考取第二学士学位,帮助他应对职业转变。
为什么源于兴趣、能力的需求,需要学历加持?“获得学历契合了报名者的现实需求。”卢晓东解释,如果没有学历,安东尼·莱格特就不可能进行物理学博士的深造,进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在现实环境中,学历为应聘、深造等提供了一个凭证。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周光礼指出,让有类似需求的人都重新高考、考研实现跨专业显然不现实。以考取研究生为例,理工转文稍易,文转理工几无可能,影响的是一个人的跨学科路径。
因此,“第二学士学位需要综合改革,而不是取消。”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受访专家均表达了这一观点。一项在国际上通行的学位制度,之所以在我国没有坚持下去,除了对历史使命的错误认知之外,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制度没有理顺。我国的第二学士学位曾经比较混乱,高校各自为政,标准不统一。一些高校取得30个学分甚至几个学分就可以拿到学位,学位含金量不一、水分大。
作为培养跨学科人才的第二学士学位,应该如何打通制度上的关节?卢晓东指出,首先它不再是研究生教育的补充,在层次上仍属于大学本科教育。“凡是学校现设的,具有学士学位授予资格的本科专业,都可以自然设置同名的第二学士学位专业,不需要办理专业审批手续。”卢晓东说。把专业面拓宽到全领域,尤其是基础学科领域,“才能不错失未来潜在的诺贝尔奖得主”。
打破单独开班的模式,把第二学士学位生编入第一学士学位教学班中培养,按照学分制方式修读课程。在保障二者培养质量相同的同时,还将产生意想不到的效应。卢晓东举例,一名学油画的职场人士重返校园学建筑,用他的艺术美感、人生经历、劳动经验,将给班里同学带来触类旁通的体验。在大类招生、专业分流的冲击下,全面开放专业是盘活高校资源的有效方式之一。
周光礼指出,高校开设双学位、辅修课程,但所选的人数并不多,教师苦恼于想开课却没有人选课。社会上有此类需求,可以把大学课程向社会开放。社会人士可以通过注册学分、修学分,把学分存入“学分银行”的方式取得学位。在全球范围内,这也是终身教育的一大趋势。
斯坦福的“开环教育”允许学生想学习的时候学习,想离开的时候离开,学制不再固定为4年,而是可以延续若干年,断断续续到学校学习,所获得的学分存入学分银行,一旦达到100个学分,学生就可以毕业。周光礼指出,学分银行的制度困境在于,高校向社会提供的课程,质量保障体系没有建立起来。
设立学分银行允许学生修学分的高校是零散的,一些人担心“双一流”高校获得学分要求高,就在普通院校注册并获得学分,最后申请“双一流”高校学位。制度不顺致终身教育受阻如何确保学分银行里的“钱”一样值钱、规避可能出现的学历经济,是制度上需理顺之处。而改革后的第二学士学位,由于学生自始至终在一所高校学习,并且与第一学士学位生一同上课、获得学分的标准一致,相对而言,更易保证学位含金量和人才培养质量。
参照国际上第二学士学位的做法,第二学士学位的学制为2年。2年时间能否保障第二学士学位的人才培养质量?周光礼指出,国际上第二学士学位的做法嫁接在通识教育的基础上,而我国是典型的专业教育,尽管目前采取大类招生、大类培养,但大类培养(前两年涉及英语、政治、通识教育,主要是通识教育课程)并没有很好地实现。专业教育涉及教师的饭碗问题,不少专业的教师坚决反对大类培养。
卢晓东则认为,第二学士学位的课程重心是必修或核心课程,不包括与学生第一学位专业课程重复的部分,如英语、政治、其他通识教育课程。学习量一般是第一学士学位专业课程学分总量的50%,总量以60~70学分为宜。“最短6年学习2个学科,第二学士学位天生就更‘通’,叠加另一学科的专业课程,在某种意义上也具备通识功能。”不同于从前计划内招生,在市场化的今天,第二学士学位根据个人需求产生,管理上也可以探讨新模式。
卢晓东建议,第二学士学位招生规模和专业由高校自主确定,招生考试、录取工作由招生学校自行组织。第二学士学位生实行走读,以应对当前校舍紧张的实际情况。第二学士学位生学费可由办学高校按照学分学费标准自行确定,市场定价。第二学士学位生因在攻读第一学士学位期间已经享受国家财政拨款补贴,中央和地方教育事业费不再予以拨款。在校期间的其他待遇,可按照本科生待遇执行。
“与辅修学士学位、双学士学位不同,第二学士学位毕业生需要单独发放学位证书。”卢晓东说,第二学士学位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仍按现行规定的统一格式,由学校制定颁发,但须在证书中注明第二学士学位的学科门类、专业名称和修业年限。根据《学士学位授权与授予管理办法》,此次改革设置3年过渡期。过渡期内,高校按原有政策执行,有条件的高校可以按《办法》执行。
这让卢晓东、周光礼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们期待,第二学士学位制度能够早日重新设计、科学回归,为本科后人士的跨学科学习重开一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