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动物:利用无线电追獐的故事

作者: 何鑫

来源: 博物

发布日期: 2019-08-12

本文讲述了作者何鑫在学习动物专业期间,参与獐的“重引入”项目,利用无线电追踪技术观察和研究獐的野放过程。文章详细描述了野放前的准备工作、野放过程中的挑战以及对獐行为和生存环境的监测结果。通过这一系列的研究,作者和团队对獐在上海重新建立野生种群充满信心。

很多人都好奇学习动物专业方向的人每天都干什么呢?是学习饲养?研究分类?还是有啥高科技含量的?今天文章的作者就是学习动物专业的,而他要分享的故事也只是他学习中的一部分——追踪动物。

说到动物追踪,这可是我们人类最古老的绝技了。和我们今天上班、上学一样,是祖先每天要做的“正事儿”。可当渔猎时期结束后,我们却慢慢丢失了这项本领。大部分现代人进入山林中,已经完全两眼一抹黑,比说追踪动物了,只要别被动物追踪就不错了。

还好,如今还有一小部分人传承着这门技术,只不过我们如今不再靠它来杀戮了,而是用它来观察、研究、保护野生动物。下面就来一起了解作者何鑫利用无线电追獐的故事吧。希望大家不仅可以借此认识獐这种可爱的动物,还能了解一些野放的基本知识。而如果你有兴趣选择以动物为专业方向,就更要好好看看咯。

这就是今天文章的主角——獐。獐是鹿科当中最原始的成员,它身材娇小,体重不超过15公斤。雄獐不长犄角,嘴里却有一对突出的獠牙,是求偶争斗的武器。

从读硕士到读博士,我都在研究獐。听到獐这个名字,可能你会想到“獐头鼠目”这个贬义词。其实,獐是一种可爱的小鹿,而且是东亚地区特有物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獐又名河麂,曾经分布于我国从辽东半岛、华北平原到长江中下游的广大地区。但如今,它们的状况有点让人揪心:栖息地大幅度缩水,全国只剩下零星几小片。在我生活的上海市,已经至少一个世纪没有野生獐的记录了。

作为獐的历史分布地,上海的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和华东师范大学共同启动了獐的“重引入”项目,希望獐能像当年麋鹿从英国“海归”一样,在上海重新建立野生种群。

2006年,读研期间的我加入了这个项目。我们先从舟山群岛的野生獐里挑选了一批,送到上海的繁殖基地圈养起来,先让它们适应上海的气候、水土。经过两年多人工饲养,它们不仅适应良好,还产下了众多后代,獐丁兴旺。接着,它们就要迈出回归大自然的第一步。

2009年5月,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们在上海松江区的黄浦江边选了一片水源涵养林——浦南林地,要进行实验性野放。第一批选取14只,野放前,我们要给这些“先锋獐”测身长体重,提取血液、组织和毛发样本做DNA分析,还要为其中三位安装项圈,准备对它们进行无线电遥测追踪。

给獐安装无线电项圈獐还没出基地,第一个挑战就是捉住它们。獐生性机警敏感,如果打麻醉枪,它们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拼命乱跑乱撞,弄不好没等麻醉剂生效就先挂了。还不如直接逮住它们,霸王硬上弓。

尽管就在圈栏内,逮獐也是一场激烈战斗:我们这群人,几个负责驱赶,把獐赶到预设的拦截点上;另几个人则扯开一张大网,布置好埋伏圈。可獐就像有预感似的,死活不往网里跑,耍我们就像足球场上前锋过后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才把要野放的獐都捉住。逮到一只,就赶紧按在地上,给它们体检、戴项圈。我们和先锋獐们一同来到浦南林地,主要任务是对那三位戴项圈的,进行24小时全天候追踪。

每隔一小时,我们就要遥测一遍三只獐的位置。定位每只獐,都要用无线电遥测中的三角定位法,单人就能完成:先在一处测出獐的方向,用手持GPS打点定位,留下这个地点的经纬坐标,再用指北针记录下獐的方向与正北的夹角。接着走出百十米,再测一遍此獐的方向,记录经纬坐标和夹角度数。等回去后,将这些数据导入电脑,就可以得出獐的位置了。

由于野放地范围不算太大,无线电接收器调准频率,天线举起来很快就能找到獐。连找带测,十几分钟就能搞定一只獐,通常一小时之内三只獐都遥测完不成问题。但这三只獐,每天都要测24次。为此我和两个师弟,三个人三班倒,每人负责8小时,轮番出动。食物和水都随身携带,饿了渴了就地对付一下。进驻林地没几天,夏季就到了,黄浦江边异常闷热,蚊虫又多,每天的遥测都像是一场战役。

这是一张遥测现场记录的信息表,其中的内容包括:每只獐两个遥测点的经纬坐标、测得的两个方向偏角(以正北为基准)。记录后工作还没有结束,要回去录入电脑,计算出每次测得的獐的位置。

浦南林地的实验性野放,计划为期一年,目的是先确认这些獐离开人工圈养,是否能正常生活,再初步了解下它们的作息节律、活动范围等数据。在我值守了半年之后,11月,第二批试野放项目开始了。

这回地点选在吴淞口的滨江森林公园。前者浦南林地,由于受林业部门严格保护,很少有人能够踏足干扰。而滨江森林公园对市民开放,在此野放,就是想看看同为半自然环境,獐在有人类干扰的情况下,能否适应。

我作为已有经验的人类先锋,被调往吴淞口,再参与第二批试野放研究。森林公园的野放地,面积也不大,野放的獐还是14只,3只戴项圈。为对比需要,一切如法炮制。虽然还是24小时三班倒,但秋冬时节可比夏天舒服多了。

与之前浦南林地不同的是,这是个郊野公园,平时没几个人,但一到周末就游人暴增。每到此时,獐们就纷纷躲进偏远角落。无线电信号只能覆盖1公里,我们也得赶紧跟过去。

虽然每个小时,都要通过无线电确认那些獐在哪儿,但真正看到它们的时候并不多,毕竟遇人就躲是其本能。不过就算公园里的人没啥危害,它们的命运也不可能始终一帆风顺。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们遥测时忽然发现,有一只獐的信号始终没有移动。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么长时间没动位置,要么是项圈脱落了,要么就是这只獐死掉了。我赶紧举着天线,沿信号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心中暗自祈祷:着但愿只是项圈脱落,獐还平安。

可当我找到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只獐的尸体躺在地上,身旁散落着毛发,内脏也被撕扯出来。过了几天,又有一只獐被不明动物吃掉,只剩破碎的残骸。

由于上海本地没什么野生猛兽,我们经过反复分析排查,最终把“嫌犯”锁定在两种动物身上:第一只獐,很可能是受到流浪狗攻击;第二只獐,可能是意外死亡,而后尸体被貉吃掉。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是实验数据不再圆满,更因为珍贵的獐短短几天就少了两只。不过后来,我慢慢释然了:这些獐要回归野外,原本就必须经受考验。与这里相比,纯自然的环境还要凶险得多,我们不可能随时保护它们,獐的生死最终是要遵循自然法则的。

值得欣慰的是,其他的獐通过了考验。经这两处试野放地的研究,我们最终可以确定,獐们总体上过得还不错,本地的野生植物完全能满足它们的胃口,人类的干扰它们能想法对付。

通过遥测得到的位置信息,我们还得知獐的活动范围,很快就扩展到了野放地的整个区域,而且每只獐都有自己偏爱的活动区,这也印证了獐喜欢独居的习性。我们发现野放地面积越大,獐的生活状况就越好,行为表现也和真正的野生獐很像……

獐在野外生活得不错,已经可以见到雌獐带着宝宝活动的场景了。

试野放的研究成果,让我们对上海重现野生獐信心大增。2010年6月,我们终于把獐野放到真正的纯自然环境——位于上海市东南角的南汇东滩野生动物禁猎区。这里离海边不远,主要生境是芦苇滩涂湿地,正是獐最喜欢的栖息环境。这一带虽是禁猎区,但并无围栏保护,周围还有渔民作业,对獐的生存来说挑战性相当高。

在南汇东滩,我们陆续释放了12只獐进行实验,每只都戴无线电项圈。其中雄性3只、雌性9只,目的是利用较多的雌性个体,让它们尽快扩大种群。同时也想看看它们在纯自然环境下,与之前的行为有哪些不同。

来到东滩湿地,我的主要任务依然是对獐的活动、扩散、分布区域进行遥测追踪。不过这回没小伙伴,需要我自己孤军奋战。工作规律是每周4天,每天监测12小时——期间要将12只獐的位置测定两遍。

这里离上海市区相当远,每次赶去都要一大早出发,坐一小时地铁、一小时公交,再打个小黑车跑二十分钟,才能到监测站。说是监测站,其实就是一间低矮的小平房。屋后有一架风车,能利用海风发电,供应监测站里的电器。

一天的工作从黎明开始,我独自扛着设备,骑上自行车,沿仅有的几条道路搜寻信号。遇到没路,就得在芦苇丛中徒步寻找。由于獐在这里的活动范围要大很多,所以一只獐大概需要半小时才能确定位置。等12只獐都测完一遍,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每天中午,有野保部门的工作人员来监测站值班,给我捎来食物和水。下午再测一轮,有时要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收工。到了夜晚,监测站里只剩我一人,在昏暗灯光下听着不远处的海浪声,打开电脑整理数据……

野放的獐命多坎坷,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某日,又一只獐的信号停止不动了。鉴于之前的经验,我最先想到可能又是流浪狗干的。但我沿信号一直找,最后居然走到了水边。奇怪,獐虽会游泳,但不可能憋在水里这么久。是不是项圈掉水里了?我赶紧穿上渔民穿的连身防水裤,下河寻找。

河水很浑,我弯腰在淤泥里尽量摸索,烈日下汗水直往防水裤里灌。摸了快一小时,还是找不到项圈,只好放弃。还有一次,有个丢失的项圈,最后居然在一个渔民的偏僻小屋里找到了。项圈已被割断,我问房主是否看见獐,他一问三不知,但很显然獐被他杀了……

候鸟南来又北往,芦苇枯黄又返绿,我守候第三批野放獐转眼已有一年半。这期间看到他们真身的机会依然很少,偶尔惊鸿一瞥,它们也会在几秒钟内消失在芦苇丛中。大部分时候,这些老朋友只是在我的无线电接收器里,以滴滴滴的信号声出现。

12个项圈,总共有5个丢失,其他的都是因电量耗尽而先后“熄火”。在监测到第18个月时,最后一个项圈的信号消失了。此后,我只能依靠偶尔的目击记录了解它们。

通过这一年半的研究,我们发现随着獐子们逐渐安顿下来,每一只的活动区域也趋于稳定。在动物生态学中,这种相对稳定的活动范围称为“家域”。三只雄獐的家域彼此隔绝,而雌獐们的家域有许多重叠——它们不仅彼此之间不排斥,还会在不同雄獐的地盘出现。

如今上海一带,獐没什么天敌,生存的最大威胁来自栖息地丧失。随着人为开发,自然湿地逐年减少,很多都变成了农田和建筑用地,这种情况让人非常担忧。好在后续开展的红外相机调查显示,在东滩,我们的獐还在。

后来,獐被野放到了上海的更多地方。从试野放到现在将近十年来,獐的种群数量也从最初的十几只,增加到数百只。越来越多的上海人,开始熟悉这种小动物。虽然我毕业后离开了项目组,但獐的重引入实验还在继续……

希望有一天,那些消失的野生动物都能回到它们曾经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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